家有狗女初長成（上）

流浪女歸家

蘇蘇是家狗的小名，它的大名其實叫「Suzy」，是我家女兒狗姊姊所起的。因為當媽的當爹的舌頭偷懶只發一個音節，久而久之就叫成了蘇蘇。狗妞才不在乎是全名還是簡略的昵稱，一聽呼喚，一概屁顛顛地跑過來，只要你手中拿的有吃食。

蘇蘇是從城市的一家動物救助組織收養的。偶然的一天，女兒從網路上看到了認養的信息，不知怎地就對蘇蘇一見鍾情。當媽的我有言在先：「此次養狗遵循嚴格篩選原則，只要聰明忠勇的牧羊犬；年齡把關，只要幼齒的未成年；性別歧視，雄性一律免談。」可謂是按圖索「狗」，真實目的是妄圖把女兒養狗的念頭消滅在萌芽狀態。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女兒還真查詢到了符合條件的狗。

當媽的不好食言，只好按照預約相親。一見面就大失所望。那是隻瘦弱的小狗仔，還沒有一隻貓的身形健壯，可憐巴巴地耷拉著耳朵，加之黑不黑黃不黃的稀稀拉拉的毛，簡直就是一隻營養不良的小豬仔。

眼看著此次相親又將要失敗，女兒心生一計，找當爹的當媽的談判，提出了臨時家庭的試養。不過兩周時間，一方面可以感受一下養小奶狗的樂趣，另一方面又可以為民間動物救助組織分憂解難。這說法令人義不容辭，理應應允。其實打動當媽的還是這狗兒的身世，女兒從救護人員口中得知：狗兒才斷奶不久，不知何故遭到了親媽遺棄，被迫在廢棄的垃圾場到處流浪，惡劣環境，食不果腹，危險四伏。

好了，夠了。這哪裡還是流浪狗，簡直是三毛流浪記了，帶回家吧。結局可想而知，毫無懸念地，試養成為領養，暫時升級為永久。

蘇蘇不負一家人眾望，不過半年，就從一隻可憐巴巴的小奶狗搖身一變成為一隻威風凜凜的狗妞：流線型的身材，油光發亮的皮毛，加上兩隻豎立起來尖刀一般的耳朵，她不用發出一聲嘯叫，只用犀利的黃澄澄的眼睛與人對視，就是一個大寫的「狼」字，不，狼狗。

是的，蘇蘇有德國牧羊犬基因，只是流浪狗的出身注定了其不甚純粹，應該不得已摻和了其他品種，至於是何類型不得而知。從蘇蘇揚起的略有捲翹的尾巴，當媽的私下猜測，應該是中華田園犬，因為蘇蘇膽怯的神情舉止，像極了中國農村中隨處可見的土狗。

即便如此又如何？蘇蘇沒有因為血統不夠高貴而被家人輕視。當姊的自不必說，當媽的反而為著狗妞長不大的個頭而慶幸，至少不會在遛狗的時候牽不住而被狗遛了吧？而且，自家養大的妞，那是越看越偏愛：長睫毛、大賊眼、錐子臉、腿長胸大，簡直和當今的審美流行契合得不要不要的！

家有狗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終究還得一朝放在獸醫側，這一下天生麗質難自棄的蘇蘇終於露餡了，她竟然做出了試圖咬人的樣子。只見蘇蘇頓時從剛出門時戰戰兢兢的模樣，變為齜牙咧嘴的凶神惡煞，以至於見多識廣的獸醫也生出了恐懼，急問我們此狗是否注射過狂犬疫苗。可是，蘇蘇來此目的就是接受注射狂犬疫苗的。見此情景，生怕獸醫拒絕行醫，我們趕緊搬出了狗妞的悲慘童年史，解釋蘇蘇此舉不是攻擊而是防衛，並非凶悍而是膽怯緊張，猜想是由於兒時被傷害的記憶所致，所以對於陌生成年男子，一律如此。並且一再保證：蘇蘇狗生履歷清白，從未有過咬人惡行。

獸醫這才由同情心衍生出耐心，再接再厲為蘇蘇防疫。最終，經過人狗之間漫長的鬥智鬥勇，被美食誘惑下的蘇蘇終於戴上了狗嘴籠，才得以完成規定的疫苗注射。

流浪的身世已經留下了嚴重的心靈創傷，蘇蘇對於陌生人始終放不下的提防和敵意，已經影響到了日常醫療。總不能每一次上醫院都要痛說家史吧？或者是打個防疫針還得動用麻醉大刑伺候？所謂不幸的童年需要一生來治癒，蘇蘇的狗生何以救治？好心的獸醫指明了一條道路：學習。狗也有學校，狗也需要上學深造。

給狗妞當陪讀

這天的周末清晨，一家人獸浩浩蕩蕩地到達設在寵物用品店裡的狗學校，意外發現，需要上學的狗真是不少。蘇蘇本學期的狗同學濟濟一堂，形態各異。

正在東張西望，只見一隻胖乎乎憨態可掬的山地狗迎上前來，和怯生生的蘇蘇打了個狗式招呼：聞聞鼻子、嗅嗅臀部。然後這隻山地狗氣定神閒地席地而臥，頗具領袖威嚴。詢問旁邊的山地狗的家人，得知此狗名叫「所羅門」，果不其然，一副捨我其誰的帝王風範。而沒見過世面的蘇蘇嚇到不行，躲閃當中一個不小心衝撞到了另一位狗同學——一隻面部陰鬱的黃狗。只聽黃狗猛然張開血盆大口，一聲嘯叫，震得整個教室牆壁顫抖不已。

怎麼有如此凶猛的狗同學？難道沒有和善一點的嗎？轉過身來，一隻玲瓏的薑色小狗直立，似乎以人類的作揖姿勢歡迎本期同學，動作猛烈而誇張，誇張得有些亢奮。蘇蘇家人仔細辨明，這哪裡是什麼作揖的姿勢，這兩個前腿一上一下分明是像砍人的樣子。這薑色小狗真是狗小氣大！

也許不屬於一個量級的，薑色小狗凜厲的砍人威脅並沒有激怒蘇蘇，卻惹惱了一旁個頭差不多的另一隻小花狗。小花狗不甘示弱，瞪著僅有的一隻狗眼和薑色小狗較上了勁兒，也算是身殘志堅，小花狗出手就是一巴掌向著薑色小狗揮舞過來。兩旁各自的主人措不及防，慌忙使出殺手鐧——美味狗點心奉上。無奈兩隻狗狗忙於爭鬥顧不上吃，掙脫中細碎的狗點心散落一地，如落英繽紛，如同一道免費大餐，引得其餘狗同學們興奮地嘯叫，一時之間，整間教室犬吠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

蘇蘇連個狗朋友也交不上了嗎？縱觀全班，只有一隻狗看起來本性良善，沒有參加起鬨，只是趴在角落中紋絲不動。蘇蘇一家人連忙走到這狗的身旁，想要當個預選的同桌同學吧，可是走近了仔細看看，其實這狗也不是紋絲不動，而是在頻率很高地哆嗦著。為何如此模樣？詢問其家人，原來此狗龐大的身軀中長著一顆怯懦的心，這也是哆嗦狗前來上學參加培訓的緣由。

由此看來，本期狗班學員都有性格缺陷，難道課程不是針對於普通教育而是特殊教育？一家人，包括蘇蘇，都感到撲面而來的迷惑，簡直有些無所適從了。好在狗教官及時登場，好個風風火火的女子，一個亮相，一聲「Stop！」力挽狂瀾，只見狗教官一手拿著拴著鐵鏈的狼牙棒，另一隻手是高級狗點心，完美詮釋了什麼是大棒加糖豆的恩威並施。其實，世界上所有的教育莫不如此。

在此氛圍之下，第一堂課如期展開，其實就是「sit」和「stay」，「坐」和「等」對於蘇蘇來說太簡單了，簡直就是小菜一碟。因為在家裡狗姊姊已經不厭其煩教會了該項技能。

在熱烈而氣味濃重的氛圍中，全家人陪讀了一個上午，課程宣告結束，蘇蘇等於什麼也沒學到。回家之後，當媽的不免有些抱怨，也有點心疼價格不菲的培訓費的意思。當爹的倒是挺大度，聲稱自家狗妞看來除了膽子小毛病並不大，花錢上課只是當作是進行公關教育，只要對於蘇蘇的成長有益處，能夠治癒悲慘的童年，錢就花得值。

這一天見了世面，蘇蘇的確有了些變化，表現在當晚纏著狗爹求關注陪玩。當爹的忙於做飯不予理睬，蘇蘇倒是沒有像往常一樣迭聲呼喚，而是臥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持淡定狀。當媽的看在眼中，忙中偷閒立即表揚，遵循剛剛從狗教官那裡學到的馴狗大法——一邊撫摸著蘇蘇的狗頭，一邊連聲誇張地稱讚「good girl」。正在賣力地大肆表揚時，我卻聞到騷味兒撲鼻而來，一看，一股涓涓細流順著沙發邊沿滴滴啦啦。原來心懷不滿的蘇蘇竟然選擇了在沙發上小便，來表達被不予理睬的憤怒。這是絕無僅有的現象。在蘇蘇小時候，為了訓練不隨地小便，當媽的曾經花費了一個月的時間整晚陪睡在沙發之上，半夜聽到動靜就帶到院子内，才攻剋了蘇蘇在家中方便的難關。沒想到，一堂課之後功虧一簣。由此看來此次狗課程並非一無所獲：蘇蘇沾染上了從來沒有的惡習。

（上）（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