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幻境

凌嵐

表妹從溫哥華來紐約,我帶她去53街的一間爵士酒吧。那間酒吧在地下室,從街面往下走幾級台階才能進店。它本來經營日餐,後來加了爵士三人樂隊,ensemble這種,變成爵士酒吧。這下比日餐店格調高多了,顧客盈門。

我們站在寒風裡等座等了一個半小時才能進。站在店外的時候,不時有路人好奇地問我們到底在等什麼。其中一個姑娘聽我們解釋是爵士酒吧,很理解地點點頭,用濃重的德州口音說:「原來就是Big Easy啊!」說完轉身離開。表妹問我這又是啥?我說Big Easy是南方州流行的一家演唱布魯斯音樂的連鎖餐館。我去過一家休士頓分店,像德州所有的餐館門店,地方大得像飛機機庫,裡面燈光炫亮,音樂用喇叭播出,體格健壯的服務員端上面盆大的牛排,半熟的肉橫陳在盤中,旁邊是小山一樣的薯條。無論是分量和風格都像招待大型食肉動物,肉管夠,碳水管夠。

德州是大而宜,紐約是小而難。這家在地窖裡,在街上絕對聽不到酒吧裡的樂聲,只有站得離門很近了,才聽到牆裡隱隱有樂聲傳來,是架子鼓和貝斯。

低矮的小門掛著門簾,由酒吧的前台經理撩起門簾,出一個客人,進一個客人。這個前台是一個說日語的年輕男子,窄窄的小臉,細長的身材,額頭上斜橫一道瀏海,對離開和進門的客人都點頭哈腰。門裡燈光暗淡,等眼睛習慣了才看清暗影中的各色妙人身姿妖嬈。地方太小,大家坐得密密麻麻,連沙發和咖啡桌前都坐滿客人。牆壁看不出顏色,上面掛著日式海報、老式收音機、鳥籠、鬧鐘,這些純裝飾用的東西,羅列在牆上,努力地顯示酒吧應有的氣氛。樂隊站在進門左手的牆角邊,三個人。歌手是一個年輕女生,唱得很生澀,好像晚飯沒吃就出來趕場子。客人和樂隊之間幾乎沒有互動,但大家似乎都很開心,年輕的面孔在黯淡的燈光下閃出青春的光彩。女生們脫了鼓鼓囊囊的冬衣,露出裡面羊絨短袖毛衣,露出長長的頸項,胸前細細的金鍊,赤裸的纖細玉臂,立刻就有雲鬢衣香的氣氛了。

酒單很長,我們點了梅酒,送上來發現是加了冰,冰的味道沖淡了酒的甜味。菜用最小號的碗端上來,生醃魷魚和生醃小章魚,拌著麥苗絲。這兩道小菜太好吃,像極寧波風味的嗆蝦,也極便宜,每道才六美元, 結果我們點了兩次。這裡的創意名菜是拌了魚子的義大利麵,放了好多切了細絲的烤海苔。另外還點了鐵板炒麵,端上來時熾熱中整個炒麵和上面的洋蔥絲都在熱氣中遊動,好像活的東西,景象有點詭異,本來只是點一個素的菜。

座中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像我們這樣的中年人幾乎沒有。怪不得那麼多人願意等座呢,原來是家可口的便宜坊嘛!曼哈頓一杯咖啡都不止五塊美金,六塊錢給你吃生醃魷魚,一簞食一瓢飲,還好吃,紐約哪裡找這麼一個地方?

女歌手那組謝幕,估計去吃飯了。換了另一個器樂三人組,貝斯琴拉出來,像歌劇皇后那種氣質,低音裡帶出往事流逝的傲慢和傷感。但周圍人不管,都自顧自地竊竊私語,像上課時不專心聽講的小學生,永遠興致勃勃,永遠有說不完的話。他們的臉似乎熠熠閃光,年輕真好!

酒吧是一個太虛幻境,人坐在其中,忘記了時間,忘記了世界,眼前這個是日系幻境。(寄自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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