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騎上自行車

沒想到十幾年後，我又騎起自行車來了。

說到自行車，有太多的記憶和話題。上世紀八○年代初，家裡好不容易買了一輛自行車，全家人把它當成寶貝一樣。偶爾騎一次，遇到坑窪便扛車過去，生怕車弄髒損壞。騎完之後就擦得乾乾淨淨，扛到樓上放好，還要用舊衣服遮住，以免掉灰塵在上面。現在想來，真有點「車騎人」的味道。

那時，我最羨慕騎自行車上學的人了。我家離中學要走兩個多小時，雖然有公車，但車票要兩毛錢，我一周才五毛零花錢，哪裡捨得！我很想騎自行車上學，但只是想想而已。不僅因為我不會騎，就算會騎，母親也絕不會同意。有一次，在外當兵的表哥來我家玩。他對母親說：「姨娘，您就這麼一個兒子，自行車不讓他騎，讓誰騎？我來教他。」在表哥勸說下，母親終於同意了。我別提有多高興了，表哥扶著我，一個下午我便學會了。

雖然學會了，但母親很少讓我騎著上學，怕車子損壞甚至弄丟。初中畢業後我考上了師範，成為村裡解放以來第一個考出村子的人。可能出於對我的獎勵，也或許我年紀大些了，母親不再限制我，於是那輛自行車幾乎成了我的專用。我經常騎行，車技也越來越嫺熟。

那時買得起自行車的人不多，自行車也是種身分的象徵，騎著車我不免有些飄飄然。為了炫耀車技，下坡時我連煞車也不帶。有一次，下坡速度太快，自行車一晃，我煞得太急，就摔了下來，挫去一丈多遠。我爬起來後渾身疼痛，首先想的是自行車摔壞了沒有，摔壞了回家就要挨罵了。還好，只是龍頭歪了。我雙腿夾著前輪，用手校正過來。這時才發現，右肘骨挫破了皮，出了不少血。好在沒有大礙，我清洗了一下，回到家後母親竟然沒有發現。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敢炫耀車技了。

大學畢業後，我被分在一所偏遠山區中學任教。裡面不通公車，我便騎著那輛自行車上班。那裡的路是機耕道，到處坑坑窪窪，經常上長嶺、下陡坡，很不好走。記得第一次下坡時，我把車煞擰得緊緊的，儘量挑好的路面走。同事卻說，到了這裡，就不要太愛惜你的車了。他們可不管那麼多，乒乒乓乓地騎下了去。剛開始我挑路走騎得很慢，漸漸地也學著他們，顧不得車了。只是下完坡後，腰都顛得有點痛了。雖然只在那山區裡教一年書，但我那台半新的自行車很快就舊了。

工作兩三年後，開始有人買摩托車。那時工資才一百多，而一輛摩托要五、六千，得不吃不喝四、五年才能買得起，因而只有羨慕的份兒。雖然自行車很舊了，但也只有湊合騎著。只是和別人的摩托車比起來，畢竟有些心虛，我看到呼嘯而來的摩托車，總是趕快讓得遠遠的。去別人家做客或是到公共場合，總把自行車停放在角落裡，避免和摩托車放在一起。當年引以為榮的自行車，現在騎著竟有些羞於見人。人哪！就是這樣，總被那點可笑的虛榮心折磨得十分脆弱。

那時，覺得有輛摩托車真好。後來好不容易買了一輛摩托，告別了騎自行車的日子。正當我就像當年擁有自行車一樣，還沉浸在有輛摩托車的激動中時，沒過多久，有人開始買小車了。和當年羨慕人有摩托車一樣，我又開始一段羨慕人開小車的日子。好在沒有太久，我也有了自己的小車。開著小車上班下班，到處兜兜，別提多方便了。

一旦擁有小車之後，我才發現原來也就是那麼回事。自行車也好，摩托車也好，小車也好，最大的功能不過是代步，與身分地位沒有太大關係，實在犯不著為此患得患失。如此想通了，心境自然也就平和多了。

有了小車雖然方便，但問題也來了。一直開車平時便難得運動，我的肚腩越來越大，身體開始發福。於是我想到了自行車，騎著它上下班，不正好鍛鍊身體嗎？原來的那輛自行車早不知弄到哪裡去了，我於是又買了一輛。生活有時就是這麼耐人尋味，從自行車到摩托車、到小車、再到自行車，不知不覺間又回到了原點。

就這樣，我重新騎上了自行車。這麼多年沒騎它，跨上去竟有些生疏，不過幾天之後就習慣了。騎自行車要花力氣，騎快了還有些累，這正是我要的運動。如今只要天氣允許，我就騎自行車上下班。不過，如今騎自行車和當年的心境完全不同，沒有了少年的輕狂張揚，沒有了青年的浮躁淺薄，有的只是人到中年，從歲月裡過濾出來的那份淡然與從容。

我騎自行車主要是為了健身，街上車水馬龍，廢氣多灰塵重，吸到肺裡對身體不利，這與我的初衷背道而馳。為此，我給自己規畫了路徑：從社區出發，沿著公園和湖濱騎行，雖然路遠些，但避免了街上的喧囂灰塵，還可以一邊欣賞風景，有著無限情趣。遇到有台階或障礙物，我便提著自行車走。累了便找個地方坐坐，反正不急著趕路。我這樣騎著自行車，引起路上不少人好奇地側目，但我都視而不見，依舊優哉游哉地騎著。

一邊騎著自行車，一邊看看風景，此中意趣只有自己體會可得。其實，在這喧囂的都市裡，我騎著自行車看風景，而騎在自行車上的我，又何嘗又不是一道風景。（寄自江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