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特的遺囑(上)
遺囑是最常見的遺產規畫工具,可以保證立囑人的財產在他去世後按照他希望的方式分配。在加州,遺囑必須採用書面(列印或手寫)形式才具有法律效力,必須確定誰是受益人並使用精確的文字來確保遺囑認證法庭能夠確定立囑人財產分配的意圖。立囑人必須在遺囑上簽名並註明日期,在遺囑簽署時,必須有兩名見證人在場。見證人還需要簽署法律宣誓書,證明立囑人簽署遺囑時,除了必須年滿十八歲,也必須具備以下立遺囑所需的心理能力:
一、瞭解自己財產的性質和範圍,知道自己擁有什麼以及擁有多少。
二、記得並瞭解自己的親屬和後代,並清楚誰應該繼承自己的財產。
三、瞭解什麼是遺囑以及它如何處置自己的財產。
四、瞭解以上所有這些事情如何相互關聯,並構成自己的遺囑。
因為如果立囑人不具備以上立囑的心理能力,遺囑就會被宣告無效。
此外,利益關係人有權在遺囑認證的過程中對遺囑的合法性提出質疑,理由可以是立囑人在立囑的時候受到來自於受益人的不當影響、立囑人在立囑時不具備立囑所需的心理能力、遺囑上的簽名與立囑人的簽名不同。當然,質疑的人必須承擔舉證的責任。一般人可能認為遺囑是一輩子都不會遇到的事,但我曾經手的一件案子改變了我的想法。
那個案子發生在1993年夏天,至今還令人記憶猶新,因為故事裡有美麗的靈魂,也有醜陋的人性。這天,律所裡走進來了一位年輕瘦小但相貌文雅的女孩,她禮貌性地一笑,令人無法不注意到她白淨的臉龐上的唇紅齒白,還有兩頰一對甜甜的小酒窩。她話不多,填完表格後就被領進了我的辦公室。
她名叫黛西,三年之前她還是杭州大學歷史系二年級的學生,也正是此時中國開始了留學熱,她也在父母的張羅之下趕上了去美國留學的熱潮,申請到了美國加州的聖荷西州立大學。和大部分的留學生一樣,她首先要通過的就是語言這一關。那時,每個留學生都像是二次投胎,除了隨身的舊衣裳,真的可以說是一貧如洗。到了美國,當務之急就是要解決溫飽、住宿和昂貴的學費,大家一窩蜂地跑去餐館打工。黛西也想和其他留學生一樣,但是由於她在國內學的是歷史,連最起碼的英語打招呼都不會,她便先去了離住處不遠的免費成人英文學校惡補英文。她的老師查理在交談中瞭解到她的難處,便建議她去社區嘗試做老人陪伴,一方面可以練習口語,二方面也可以解決生活的難題。幾天後,查理告訴黛西,他的鄰居得了阿茲海默症,而他的孩子們都在外地,一年見面的次數單手就可以算得出來,為了安全,他決定找人來陪伴他。黛西聽了,也覺得這是個一舉兩得的好事,於是謝過了查理拿了地址就去這老人家裡面試。
老人向黛西比手畫腳地做了一番自我介紹,說他叫彼特,現年七十六歲,年輕時是一名飛行員,曾參與過二次世界大戰,在中國的天空為抗日戰爭做出卓越的貢獻。他向黛西展示他曾穿過的飛行夾克,背後有當時航空委員會所書「來華助戰洋人,軍民一體救護」的中文字樣。黛西看了非常感動。老人的妻子溫蒂在一年前因車禍過世。一個相知相伴五十年的愛人驟逝,讓他的身心靈遭受了極大的打擊。黛西同情地打量眼前的老人,他的身板筆挺,標準的軍人體態,頭髮向後梳理整齊,衣著穿戴簡潔,五官依然英俊瀟灑,身上還透出淡淡的古龍水清香。以他的精神面貌,很難相信這是個七十六歲的老人,更看不出他是個病人。黛西禮貌地用她所知道的英文單詞向他打招呼,彼特微笑地對她說:「你老師查理已經向我介紹了你的情況,看來這英文課是要上到我家裡來了。」簡單交談之後,彼特對黛西十分滿意。他放慢語速說:「讓我們把話說在前頭,我會為你提供吃住,每月付你一千元。你每周兩次帶我出去購物;每周做一次輕鬆的家務,包括洗衣、抹灰、吸塵;每周為我做一天中餐,如果不會可以出去買。其他的時間我會自己準備三明治或沙拉,偶爾也會出去買披薩。如果你願意,可以一起吃,如果吃不慣,也可以自己做。平時,除了出去上課,你只要人在家就陪著我,你可以做功課或做自己的事。如果在生活上學習上有什麼困難,我會盡可能地幫助你。你每天的主要任務就是提醒我吃藥,每晚檢查門、窗、煤氣等。如果你覺得沒什麼問題,今天就可以搬進來。」黛西覺得她可以勝任,而且生活學習都不耽誤,她沒有理由拒絕。於是,她回去取了還沒有完全開封的行李,當天下午就搬進了彼特家。黛西是一個人住在彼特家的客房,此時跟她同來的中國同學都還十幾個人擠在一幢小破房,連她在國內時也要和二個姊姊擠一間小屋,現在的她是何等幸運。
彼特是個生活規律的人,每天早上六點就會準時起床。為了不打擾黛西休息,他總是輕手輕腳地自己梳洗穿戴,然後去烤麵包煎蛋,還會為黛西熱上一杯牛奶。七點黛西就會被香噴噴的早餐吸引,起床後吃完早餐就去上學。有了這樣一份知遇和幸運,感恩的黛西也自然地關心照顧彼特的生活,像對待自己爺爺一樣對待彼特,只要有空就會帶他去附近的公園散步。彼特對黛西也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雖然他常常忘記眼前的事,但說起他年輕時的事跡他總是滔滔不絕,當然也因為黛西很喜歡聽他講的故事。當聖誕節來臨,或者是黛西的生日,彼特都會多給黛西兩百元,讓她去買自己喜歡的禮物。他們之間像爺孫一樣,相處十分融洽,彼此都過得十分開心。
彼特有兩個女兒,大女兒泰米是他的親生女兒,小女兒安吉則是彼特的妹妹未婚生下的孩子,妹妹在安吉還不到十歲就得了癌症去世,在去世前把安吉託付給了彼特夫婦,他們為了更好地照顧安吉,就把她領養了。大女兒住在不遠的舊金山市,小女兒住在洛杉磯,她們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泰米從未露面,連電話都未曾來過一通。安吉則不同,她每逢感恩節或聖誕節都會帶著全家過來陪彼特住上幾天。看得出來安吉對彼特特別好,平時也常打電話噓寒問暖。每逢安吉或孩子們過生日,彼特也都會準備禮金、買些禮物讓黛西去郵局給他們寄去。
時間一晃就是兩年,在彼特的幫助下,黛西不僅通過了學校要求的英文課程,也完成了大部分學位所需的專業課程,她和彼特之間的關係也如親人一般,越來越彼此依賴。1992年的聖誕節,安吉照例帶著一家人過來探望彼特,晚上黛西下廚做了大家喜愛的中式餐,吃完後大夥開心地圍著火爐拆禮物,和往年一樣,黛西幫彼特換了一身聖誕老人的裝束,和往年一樣,大家都熱情地期待著彼特從衣帽間走出來,但是今年等得有點久。不過,彼特終究還是走了出來,他往日和藹快樂的表情被驚慌失措所取代,他四處打量了一番,然後盯著安吉許久,就朝她走了過去,對她劈頭蓋臉問:「你是哪裡來的?為什麼在我家胡鬧,快回你自己家去吧!」在大家還沒回過神來時,彼特轉過身來對黛西說:「溫蒂,還不讓他們快回自己家去,我們要睡覺了。」為了解除這個尷尬,黛西連忙向安吉使眼色說:「好的,聽你的,大家都回家睡覺吧!」彼特轉身進了房間,當黛西跟進去時,他向她說:「溫蒂,時間晚了,快睡吧!」這時黛西意識到彼特的病情加重了。從那天起,彼特就會時不時地叫黛西「溫蒂」,有時黛西要出門時他還會擋住門口不讓她走,但有時他又會清醒。黛西在上課時都惦記著彼特,怕他在家找不著她會著急,於是總是上完課就匆匆趕回去。為了彼特的病,黛西忙前忙後地帶著他去看醫生。不久之後,彼特除了黛西已經不認識其他人了。
一天,黛西放學後就往家趕,到家後她一面開門一面喚著彼特,而開門後的一幕讓她嚇了一大跳。廳裡站著一個二百多斤的胖女人,她一臉凶相直指著彼特訓斥他,彼特見到黛西就連忙向她求援:「溫蒂,你快救救我,這個女人打我,你看我身上的傷……」他邊說邊躲在黛西的身後。黛西見狀很生氣地問這女人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欺負彼特?誰知這女人伸手就給黛西一個大嘴巴子,把她搧得嘴角流血,噗一聲倒在地上。彼特見狀連忙過來扶她。黛西被打懵了,問彼特那女人是誰,為什麼到這裡來打人罵人。彼特還來不及答話,那女人就用力拉開彼特,順手把他推進他的臥房然後把門關上。
黛西慌了,想想自己在那女人面前就如鴻毛一般,就打電話報了警。不到十分鐘,員警趕到了,把他們分開各自問話,過了大約二十分鐘,員警過來對黛西說要把她帶走。黛西說她在這裡已經住了將近三年,一直在陪伴彼特,希望員警可以問彼特。員警說彼特是老年癡呆的病患,他的話沒有法律效用。那胖女人是彼特的大女兒泰米,也是他的法定監護人,她舉報你非法侵入她的家,冒名頂替她的母親,虐待她生病的父親,詐取她父親的錢財,而且她還出示她父親身上被虐待的證據。員警又問黛西有沒有勞工許可證,這讓黛西有口難辯,於是就被員警以刑事犯帶走。第二天,黛西想起了介紹她給彼特的查理,就打電話請他幫她做保。在交了保釋金後,黛西就在中文報刊的廣告中找到了我們律所。(上)(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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