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電影配樂中
三月十日晚第九十六屆奧斯卡頒獎典禮落下了帷幕。我對這一屆的「原創配樂獎」尤為關心。在五位入圍作曲家中有一位女性勞拉.卡普曼(Laura Karpman),她曾多次獲得過艾美獎及各種獎項;是女性電影作曲家聯盟的主席兼聯合創始人;2014年成為美國電影與科學學院音樂分會的第一位女性理事。六十五歲的她這次是第一次入圍奧斯卡金像獎。
自1934年奧斯卡獎設立「原創配樂獎」之後,過了六十二年才有一位英國女性作曲家瑞秋.波特曼(Rachel Portman)於1996年首次榮獲金像獎。1997年和2019年英國的安妮.杜德利(Anne Dudley)和冰島的希爾迪.居茲納多蒂爾(Hildur Guðnadóttir)分別抱走小金人。儘管女性作曲家的成就已經引起了電影界的更大關注,但獲得認可的女性作曲家人數還是太少,能入圍就相當不容易了,所以我特別寄望於這一屆能有女作曲家獲獎,可惜最後未能如願。
自二十世紀初電影工業形成以來,在電影所呈現的虛擬的真實世界裡,音樂是必不可少的。音樂給觀眾帶來了身臨其境的體驗,激烈的情感波動和雲開霧散般的感悟。一百多年發展到現在,電影配樂實際上已融合為電影情節的一部分,並且構成自己獨特的藝術形式。正如名導演詹姆斯.卡麥隆(James Francis Cameron,1954-)所說:「配樂是電影的核心和靈魂。」
電影中出現的音樂一般統稱為電影音樂(Film Music),但若從音樂創作的角度區分,有一類是非原創音樂,即借用了現成的作品,主要來源是古典音樂以及歌劇中精采的詠嘆調等。另一類是原創音樂,即作曲家根據劇情專門譜寫的樂曲,其風格多是古典的,後來流行風格亦在創作中占有一席之地。嚴格地說,這類為某個電影「量身訂做」的原創音樂才被定義為電影配樂(Film Score)。
平時在音樂廳聆聽音樂,沒有場景,全憑個人主觀感受。而在電影院裡,契合的音樂與場景畫面同時隨時間流動,相輔相成,公眾有機會直觀地領悟音樂的美和內涵,欣賞藝術與故事如乾柴遇烈火般在空中飛舞。
這次入圍的作曲家當中又有約翰.威廉斯(John Towner Williams, 1932-),他雄霸好萊塢樂壇四十餘年,今年九十二歲了還在作曲。他最感人的作品是電影《辛德勒的名單》(Schindler's List)中的主題曲。這個電影太沉重。威廉斯說他在看完片子之後,熱淚盈眶,不能自已。他無法坐在會議室參加配樂討論,他必須出去走一走。回來後他語音哽咽地對導演史匹柏說:「這樣的作品,應去尋找比我更好的作曲家。」史匹柏回答:「我知道,但他們都已去世了。」
毫無疑問,陷入這種艱難的感情之中的作曲家,他的音樂一定是震撼心靈的。這首曲子用「如泣如訴、催人淚下」來形容是不夠的,那琴聲不僅僅是猶太民族無可名狀的哀鳴,它帶著絲絲痛苦的呻吟從奧斯維辛集中營傳出,飄向全世界,也刺傷了歷經各種苦難的眾多群體和人們,讓他們的心淌血。這就是為什麼這部作品永遠位於百大電影配樂榜首的原因。
威廉斯的另一首名曲是1970年《簡愛》的主題曲。這首配曲不僅旋律優美,而且在典雅深沉中蘊藏著一種噴薄欲出的張力:在自尊中尋找精神平等的愛情,從而體現了女性覺醒的浪漫主義核心。
既然說到愛情、浪漫,就讓我們回顧一下相關主題的電影配樂中的經典之作吧。它們大都創作於二十世紀,說它們經典,並不僅僅因為它們天衣無縫地支撐了劇情,而是因為它們極其豐富的感情和深刻的內涵,撞擊到了人類的靈魂,讓人聽了會有大哭一場的衝動。
在眾多這樣的電影中,令我在情感的漩渦裡無法脫身的一首配樂是電影《齊瓦哥醫生》(Doctor Zhivago)的主題曲。作曲家是法國人莫里斯.雅爾(Maurice-Alexis Jarre, 1924-2009)。配合波瀾壯闊的史詩級電影,樂曲淒美絶倫,協助劇情昇華到更高的層次:在世界變得殘忍無情時,貫穿苦難的是愛情。當禍從天降、無處藏身時,守護住自己的心靈。那種唯美的藝術衝擊力將並不如煙的往事又推回我眼前,讓我久久難以釋懷。所以BBC說《齊瓦哥醫生》是那種每個人在他的一生中都需要感受一次的影片。
另一首經典是1970年電影《愛的故事》(Love Story)主題曲,最好聆聽原聲帶,讓每一個和弦都敲擊震撼在心頭,心裡難過得無藥可治。曲中當音符突然爆發出強音時,我的心一下子碎了,這一刻我體驗了對青春強烈的感受和對大學生活的追憶——在那時,我們為了搶回失去的十年而「瘋狂」地念書。
《教父》電影中的一首配樂,後來被填詞,名為〈柔情輕訴〉〈Speak Softly Love〉。作曲家是尼諾.羅塔(Nino Rota)(1911-1979),義大利人。曲子具有濃郁的西西里色彩。那刻骨銘心的愛,攜帶著喜悅和傷感的眼淚,向地平線延伸貫穿,無遠弗屆。
尼諾.羅塔的另一傑作是1968年英義合拍的《殉情記》(Romeo and Juliet)的主題曲。聽聽那宣洩在琴弦上的渴望吧,從纏綿不盡的訴說,到對天發誓的矢志,那擁抱對方的衝動有多麼強烈,日夜思念有多麼痛苦。在燃起愛情的熊熊烈火之後,不惜將生命燒成灰燼。有意思的是,我在哥本哈根街頭、柏林地鐵和蘇黎世機場都曾碰到藝人演奏這首小提琴曲。我駐足聆聽,不忍離去。
淒美雋永的經典配曲還有不少,像《鐵達尼號》(Titanic)和《似曾相識》(Somewhere in Time)中的配曲都會在聽者的內心的海洋掀起風浪。大部分抒發愛情的配曲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它們在器樂配曲問世後,馬上就被填詞,化身為膾炙人口、國際流行的動人歌曲。
好萊塢電影配樂能夠產生震撼音響的原因之一,就是使用了龐大的管弦樂隊,有的樂隊規模不下百位樂師,需要時更加上百人合唱團,絶不輸給音樂會的交響樂團。我的幾個演奏家朋友就參加了這種銀幕後的交響樂隊。不過現代電子合成配樂、電腦技術、及各種時尚音響的出現,亦極大地影響了電影配樂的創作和製片。
觀看電影是一個雅俗共賞的時刻,大眾與小眾的匯合。尤為神奇的是,電影配樂令經典音樂和流行音樂的交集成為可能。膠片停止之後,配樂的生命仍可在音樂界中延續,有些曲子漸漸遠離電影情節,開始了自己獨立的生命,成為世界名曲。
聆聽電影配樂,既是在品嘗別人的故事,也是為自己的生活配樂,生活在電影配樂中肯定會讓你的人生更加絢麗多彩。(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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