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古城的人和事（上）

慕名前往湘西鳳凰古城，知道那裡有一條江叫沱江，也知道江邊有成群的吊腳樓。 除了美景，古城還出了兩個名人，一個是作家沈從文，還有一個是畫家黃永玉。沈從文是漢族，黃永玉是土家族，但他們是叔侄，在古城異族通婚已是傳統。他們的生命和作品已在中國文化歷史中留下深刻的印跡。

喜見黃永玉大幅壁畫

清晨，我走出民宿，站在石階上望著綿延的石板老街。昨夜下了一場雨，寬不足五米的青石板路被洗得乾乾淨淨，在日光的輝映下閃閃發亮。 這是一條貫穿古城的道路，老街與沱江向南延伸，沿途經過古城中最繁忙的十字街，來到我所在的回龍閣，從這兒往東南走，就會到達山坡上的沈從文墓地，全長三千多公尺。

時辰還早，街上無人，是石板街最安靜的時刻，我給石板街拍了幾張照。民宿比鄰的那棟建築就是奪翠樓，是國畫大師黃永玉以前畫畫的地方，據說黃永玉生前每年會來一兩次，來時總會打開那裡的窗戶，畫外面的風景。

幾年前當地村民想拆毀沱江上位於沙灣的吊腳樓重建新樓時，黃永玉大聲呼籲要保護古城的標誌性建築，才使得位於沱江沙灣的吊腳樓群得以保留。黃永玉的奪翠樓離開那個吊腳樓群不遠，整棟建築是他親自設計了，並請家鄉的人，用家鄉的材料，仿照家鄉老房子的樣式修建的。該樓為牌坊式建築，在沱江沿岸的眾多建築中最為顯眼的就是屋頂上的重簷疊角，翼角高翹，用建築術語說採用的是貌似故宮中建築的歇山式屋頂，加上有傳統的方形、長方形套方式格子花窗，以桐油飾成銅色，造型獨特，古樸典雅，與周邊的吊腳樓渾然一體，頗有藝術特色。奪翠樓矗立於沱江之濱，背依天馬山，面對虹橋、萬壽宮，是鳳凰城裡氣質獨特的地標。

此樓也是觀賞沙灣景區的最佳位置。門口有一條很陡的小樓梯上去奪翠樓，那是必經之路。如今黃永玉已經仙逝，奪翠樓的樓梯上再也聽不見他的腳步聲了。不過他鑲嵌在沱江邊的這一景色成了美術系學生來古城必定要臨摹的美景。推開我所住民宿的陽台落地門，可以看見對面的江岸上畫畫的學生密密麻麻地坐著望著江對面邊。我在江邊看風景，可是風景中的人也在看我。他們畫中的沱江美景中必定有我站著的這個臨江的陽台。因為奪翠樓與我所住的民宿比鄰，相距不到五公尺。不過奪翠樓的翼角高翹的屋頂超出了周圍所有的建築，為江邊的民居中的高光亮點。

上不去奪翠樓，我就上對面的準提庵去走走。時間還早，沒有遊人，老尼姑裡裡外外剛打掃完，我過去和她閒聊幾句。她說已經八十多歲，到庵裡已經住了四十多年。我問：「常年住在這裡不寂寞嗎？」她淡然一笑道，寂寞也已經習慣了。原來年輕時老尼姑也有家庭，因為家門不幸才選擇來此居住。顯然俗世無處安放她煩亂的心，來此獲得後半生的寧靜。與老尼姑聊得頗為和諧，她即刻爆出兩個庵中寶藏，這是連對門的民宿主人都絲毫未向我提及。

她說：「裡面有黃永玉的大幅壁畫。」我好奇地跟著她走過一段狹窄的階梯和走廊，來到殿後的另一個較寬大的房間，牆上有整整十幅壁畫，每一幅都有一人多高。壁畫的牆上罩著一個透明的塑膠罩子，顯然是為了保護牆上的壁畫。

「黃先生怎麼會到這裡來畫畫啊？」我十分興奮也好奇。

老尼說有一次黃永玉從對面的奪翠樓散步來到這裡，原來這間屋裡掛著另一位當地畫家的一些畫作。黃永玉看到後說，「我給你畫幾幅吧。」老尼姑說，您畫的畫別人要偷，不好保存吧。黃永玉聽後哈哈笑道，「我給你畫在牆上。」後來他真的花了幾天時間，爬高就低地在牆上畫了這十幅畫。這些畫都是佛教題材，卻充滿了喜感和幽默，畫風筆觸一看就是黃永玉的風格。每一幅畫旁都有題詞。其中一幅寫道：「迷時師渡　悟時自渡　六祖行跡　黃永玉　辛已春（2001年）」

而老尼提到的當地畫家的作品已經移到了屋外的走廊。那一組畫看了確實有些恐怖，畫面彰顯了佛教中地獄的因果報應、抑惡揚善的民間信仰。圖示了生前行凶作惡的人，閻羅王會讓他下地獄，接受各種懲罰。各種酷刑的展示皆鮮血淋漓。

遊客來到此寺還是會更希望看到黃永玉充滿幽默和智慧的畫作吧。也是那一年，黃永玉出資幫準提庵維修了大殿，捐贈了佛像和觀音像。特別是那一尊瘦身挺拔的觀音像，不像在國內常見的，也不像黃永玉自己畫的肥沃豐滿型，倒像是來自尼泊爾的風格。為準提庵增添了異國情調。

黃永玉十二、三歲時背著小小的包袱，順著小河，穿過洞庭湖，走向了更廣闊的世界，但他對家鄉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他在八十歲時曾有一段話真摯感人：「再差三十年，就是一世紀的浪跡天涯，故鄉的閃念太多。山水、生活、雋語、人物情調、片斷的哀樂，油然生發於朝夕。」

沙灣的水上聲音

奪翠樓和準提庵所在的位置是古城的沙灣，沙灣景區集鳳凰山水之精華，古虹橋、萬名塔、遐昌閣等鳳凰城主要景點皆聚於此。沙灣其實沒有沙，只有灣。沱江到了這裡轉了一個七十度的灣。原來是往東去的，在沙灣開始向東傾斜。沱江水平時都是清幽幽的，漲大水時有些泥巴水，太陽一出來就消下去了，三兩天水又清了。原先河邊積著的沙泥巴也被大水沖得乾乾淨淨，底下的岩石也露出青色。

特別要說一下沙灣上的古虹橋，原名臥虹橋，又稱「風雨樓」，建於明洪武初年。傳說是明皇朱元璋聽信風水師的說法，為防南華山的龍脈助這地方有人出來問鼎中原，而故意造虹橋以斷此地的龍脈。龍頸被斬，鳳凰的風水遭到毀滅性的破壞，鳳凰再也出不來皇帝了。民間也傳說，虹橋的三個橋拱各垂一把鋒利寶劍，遏止著被斬的蛟龍絕地重生。虹橋分為上下兩層，一層主要是商店和雜貨店，二樓是民俗文化大樓，裡面藏有從古到今所有關於虹橋風雨樓的書畫作品。站在虹橋上可以看著鳳凰古城傍著蜿蜒沱江展開的風景。

在橋的另一邊，豎立著萬名塔。塔邊的空地上，遊客裝扮的苗族少女頭戴銀冠在江邊擺pose，還有成群結隊來寫生畫畫的學生，在江對岸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線。沙灣是鳳凰古城的風水寶地，我很慶幸自己選了這個風水寶地的民宿落腳。

鳳凰城每年一度的端午節划龍船就在沙灣的水上，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和划龍船一起舉辦的抓鴨子活動更是盛況空前。《邊城》中的年輕人儺送曾經送了一種肥鴨給翠翠，那隻鴨子就是他從抓鴨子活動的水中搏擊得來的。聽說去年抓鴨子活動中，從奪翠樓和沙灣兩岸的樓房就拋下了三百多隻又肥又壯的鴨子。那時兩岸的樓房裡站滿了圍觀的人，鴨子從高處被拋下來，展翅欲飛卻飛不起來，水面上的年輕小夥們手臂林立，水花四濺，非常壯觀。

沙灣景區是一幅精美的山水人家自然畫卷，住在沙灣，印象最深刻的是水上的聲音。晨起水面上瀰漫著淡淡的水霧，湖邊的街道是幽靜的，平靜的水上難得滑過一艘木船，船過後留下一條窄窄的水紋，對面的山上枝頭傳來一聲鳥鳴……。 我是第一次這麼近地住在一條江的邊上，水上的聲音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從樓上俯瞰一條江，江上的行船，石板路上的行人，對岸涼亭裡駐足的遊人。 時近傍晚，我會泡一杯茶坐在陽台上，等著建築上的燈亮起，那時沿著沱江的所有建築都被勾上一條金線，古樸典雅。 與燈光一起響起的是音樂劇《翠翠》裡的歌聲，哀怨悠長，牽起遊客心底的柔軟。望著腳下的沱江，靜心感受古城的熱鬧。我也有眼睛離開沱江的時候，那就是翻開隨身帶來的沈從文的小說《長河》，喝一口茶，讀幾段書中的文字。

沈從文曾形容江西商人「一個包袱一把傘，跑到湖南當老闆」。在奪翠樓對面有一個歷史建築叫做萬壽宮，那是乾隆年間江西人到鳳凰做生意發達後建的，是沿江最高大宏偉的建築。大門口開著三個圓拱門，正對著虹橋的三個橋洞。風水師說，鳳凰的財喜都從虹橋的三個橋洞流到萬壽宮的三個圓拱門裡去了。歷史上鳳凰人曾和來做生意的江西人展開過一場風水大戰。鳳凰人為了壓住江西人萬壽宮的氣勢，在江對岸的山上造了一個廟，廟牆上有兩只圓孔，像兩隻眼睛一樣盯著萬壽宮看。江西人為了破鳳凰人的局，在萬壽宮旁造了萬名塔，刺了鳳凰人從對岸射來的兩隻眼睛。結果是江西人的生意風生水起，在沙灣上形成了一條最熱鬧的商業街，鳳凰人喊做江西街。江西人視沙灣為他們的風水寶地，那裡是他們發大財的地方。（上）（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