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到台北來看雨（下）

台北故宮

台北故宮博物院座落在山隘叢林角落，淡綠與純白相間的主色，艷陽下有布達拉宮的景象，只是色彩更明快。繁茂的樹林使其更顯安靜，藍天下挺拔的椰子樹增添了南國色彩。門前廣場上也清淨祥和。張大千一百二十歲紀念大展的告示旗幟飄揚在風中。拾階而上，兩邊是漢白玉色扶手，先要經過一個如同南京中山陵那樣的門樓，中間白色匾牌上書「天下為公」金字。整體白色，只是門欄頂上淺綠色琉璃瓦配桃紅色屋脊，以及白色雲水柱。綠草地上聳立著白色的華表，如同清麗的美人立於草中央，遠望一個個飛簷掩映在綠色叢林中。

進到裡面，才發現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歷史遙遠，站在這些古物之前感嘆歷史的真實和浩瀚。青銅時代聽起來跟恐龍世紀一樣，看著毛公鼎想像二千八百多年前的人，如何怎樣在這厚重的鼎裡刻字寫故事，記錄生活。刻字銘文記載了史料，千古永存，打不爛、燒不掉的銅字。

發現古代人喜歡在器皿上刻字，尤其是大鼎，大盤之類，應該是跟那時的文明與文化有關。刻在這一類的物件上，保存度高，不像紙張得要防水防火。且實用，如果每天都要用的器皿，順便正好看一下，也算是最好的言傳教意吧。

翠玉白菜後面的故事彷彿電影，想像大清王朝雍和宮裡光緒迎娶瑾妃的情景。這原本是瑾妃的嫁妝，寓意清白多子多福。看過一本光緒和珍妃的故事，瑾妃和珍妃是親姊妹。翠玉白菜的精緻極美也讓人想到《紅樓夢》裡那些故事，珍妃的靈巧聰明能幹都可以跟林黛玉媲美，下場也一樣唏噓。姊姊瑾妃倒是個愛美食的人，會叫醬肘子上樓吃飯，傭人們也喜歡吃她的賞飯。珍妃瑾妃連帶著清宮都化為烏有，而翠玉永恆。

肉形石只是很小的一塊，一口可以吃掉的那樣。藝術之美從來不在於體積。燈光下，醬紅色的肉皮顯得很勁道的樣子，真好像可以聞到肉的香味。跟前邊的毛公鼎、翠玉白菜合起來稱為「豬肉白菜鍋」，很有東方特色。

青花瓷碟、碗碟和花瓶則讓人讚賞感嘆，農耕時代的人多麼正經講究生活。

天青色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這周杰倫的歌〈青花瓷〉裡的歌詞。天青色是什麼顏色？雨過天青之顏色，俗語比喻就是接近鴨蛋青的顏色。沒有藍色那麼強烈，比白色又多了色彩，正所謂的靜美。

青花瓷這類瓷盤和碟，大都薄而輕。輕薄如紙的盤碟拿在手中，那種輕巧細膩定會令人嘆然。有趣的是，看這些古代文物實在是看後邊的故事。據說燒製這種瓷器，除了要看天色，溫度更是重要，需要達一千二百度。但宋朝時沒有溫度計，把握溫度火候全靠經驗智慧。器皿底部印有「奉華」二字，表示來自南宋奉華堂，也就南宋皇帝宋高宗趙構的寵妃劉貴妃所居住的德壽宮配殿名。

趙構是宋徽宗第九個兒子，當岳飛父子打仗打得發狂的時候，趙構正跟劉貴妃在宮中好整以暇地寫字畫畫。劉貴妃是杭州人，貌美如西施，且小有才華，書法臨摹宋高宗可以亂真，繪畫之後蓋上一枚自己的印章，就是這個「奉華」二字。所以這些汝窯都是她的私藏。

宋徽宗年間，內憂外患不少。宋徽宗本身書畫很有造詣，主張道家的無為，高雅趣味，天青色汝窯成為宮窯也就很自然。

美國的天邊傍晚時分會出現這種天青色，的確是在大雨過後遠天奇特顏色。青色揉於淡粉，再揉進淡藍。實物勝過一百句描述，好在這種精緻以某一種狀態在台北保存下來。

想起戴望舒在〈我的戀人〉詩裡的描述：

我的戀人是一個羞澀的人，

她是羞澀的，有著桃色的臉，

桃色的嘴唇，和一顆天青色的心。

……

詩人是在歌頌他的戀人天青色的心，美麗而難得吧。

夢中的橄欖樹

在台北的街上行走，逼仄的小巷熟悉而又陌生，還有整齊排列等待在紅綠燈前的摩托車方陣。我下了捷運，看見一個婦人手裡拎著油綠的大蔥，於是向她詢問早市的方向。她朝著身後的街道一指，就在那裡。

那是一種靜謐的喧囂和忙碌。人們來往著，食物像聲音在耳畔無聲喧譁，物品琳瑯滿目。賣魚的把各種偏口魚、大黃花、小黃花、墨斗魚乾淨地盛放在竹箕中，鮮蝦擺在冰塊中，扇貝螺螄一切井然。再看那邊的肉檔，豬排、里脊、豬下水吊掛在檔上，新鮮誘人。

青菜攤上，空心菜露著白色的菜根束成乾淨的一把把。看到水果攤的一瞬間，駐足流連，削好的鳳梨一個個裹在塑膠袋裡整裝待發，金黃色不枉其鳳梨的名稱。荔枝的名字才古意——玉荷包，這玉荷包實在甜糯。下一個名字也奇特，愛文是芒果的代名詞；麻豆酪梨想起奶油果做模特的前世今生。詩意在台北的水果攤上展現。

我看到街角一個人在剪一堆綠色的東西，好奇驅前詢問，果然是橄欖。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

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什麼流浪，流浪遠方，流浪

為了夢中的橄欖樹……」

歌聲於心底升起，霧氣在眼中縈繞。我們為什麼要四處遊走，到處流浪，為了生存，為了渴望，還是為了無處安放的心？ 那些遠離故土的人們，永遠把根扎在了異國他鄉的人們，你們夢中的橄欖樹又在何方？

順著攤鋪往前走，看到了蒸氣冉冉的街口，噴香的味道襲來，水煎包的招牌映入眼簾，菜包、肉包、高麗菜配粉絲，再配一碗菜粥，騎著摩托車的人打包後又「嘟嘟」地騎走了。我買了菜包邊吃邊看，清晨的市場充滿生機。我們有所懷念的不就是這些嗎？所謂想看唐宋去日本，想看明清與現代那就來台灣。

突然眼前一亮，我看到了街角的小販筐子裡乳白的一角，那是純淨潔白的玉蘭花啊。老婆婆向我揚起手來道：早晨剛從樹上摘下來的。她把花瓣串起來，掛在我的背包上，馨香蔓延，彷彿回到了西湖畔的校園，玉蘭花開的時節，花瓣灑滿湖濱路，女生們在樹下走，賣花的老婆婆也是這樣把花串起來，別在她們的衣襟上和裙裾間。芬芳瀰漫，清香如影隨形同行，與美麗的年華同歌共舞，伴我繼續行走的旅程。（下）（寄自德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