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裡的焦慮

潘莉(7月&8月徵文:清涼一夏)

記得,我高考的那年夏天,特別熱,尤其是考試的七月七、八、九三日,可說是酷暑難耐。上午我考完一門課,中午午睡。擔心風扇的噪音影響我睡眠,媽媽關掉電風扇,坐在我身邊,用芭蕉扇為我搧了一個多小時。連搧三天。

考試結束後,就是等待八月十日高考成績和錄取分數線的同時公布。這一個月漫長的等待,讓我陷入焦慮。我有時覺得自己考得不錯而高興,有時又覺得自己沒考好而沮喪,心裡真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我食欲不振,頭髮一根一根地掉。媽媽便同意我到同桌好友朱雨琳家去玩幾天,分散一下注意力。

雨琳家在長江邊的小村莊,到她家要坐小輪渡過江。雨琳坐在渡口的柳樹下等我,她牽著我走進搖搖晃晃的渡輪,擠到船頭。這是一艘比木船大一點的小輪,艙裡坐滿背空簍的人。雨琳說他們在城裡賣完蔬菜、水果或家禽返回村裡。渡船啟動,發出嘟嘟嘟的聲音,馬力逐漸增大,向江心駛去。

船頭劈開深綠的江水,掀起白色浪花。江風由遠而近,穿過幽深碧綠的柳樹林,踏過寬廣清涼的水面,吹起我倆理著學生頭的黑髮。夏日的炎熱和等待的焦慮,漸隨風飄散。

雨琳的家人熱情地接待我。朱媽朱爸為我殺雞。雨琳帶我去她家地裡摘菜,我們到哪裡,她的妹妹和弟弟就跟著到哪裡。我們在地裡摘了青菜、番茄、黃瓜和乾豆,滿滿一大籃。

朱媽朱爸還為我做豆腐。早晨朱媽坐在樹蔭下,用磨子磨浸泡好的黃豆,然後把磨好的黃豆泥倒進廚房大鍋裡煮開。朱媽坐在灶邊加柴,朱爸在鍋裡用勺子不停攪拌。豆漿沸騰,屋裡屋外豆香瀰漫;朱媽朱爸汗流如雨;我、雨琳及她的妹妹、弟弟高興得像過節一樣。喝完豆漿,朱媽又端來豆腐花。

次日吃豆腐燒魚。我們跟著朱爸到江邊捕魚。我和雨琳走進涼爽的江水,踩著滑溜溜的江底,時而有魚兒從小腿邊溜過。我們把裝著飯粒的竹籃沉入水中,等十幾分鐘再猛然拉起,幾條小魚在籃裡跳著,我們也高興地在水裡跳著。這幾條小魚只夠餵雨琳家的貓,我們口中的美味還得靠朱爸的那張網。他一網撒下,就能捕到大魚。

黃昏時,我和雨琳出去散步,走在稻田的田埂上。水稻綠油油一片,我感嘆:「真美!」我們走完一片又一片的稻田,沒有遇到一個人,只有蛙鳴一片。落日沉入遠方的江面,江面上有一座孤島。雨琳說:「那不是島,是一條慢慢移動的貨輪。」過了一會兒,雨琳說:「你現在還覺得這裡美嗎?」我說:「美極了,就是有點寂寞。」雨琳說:「我一定要走出這個村莊。」

晚上我和雨琳到瓜地摘西瓜,抱著一個大西瓜來到江邊。坐在月光裡吃西瓜,默默無言地看著靜靜的江水,等待江面泛起細細的漣漪。那時,我們知道風來了。

我跟隨雨琳到地裡鋤草,到江邊洗衣服。一個星期過去,到準備回家時,我的臉和四肢都曬黑了。雨琳的妹妹說:「你現在一點都不像城裡人了。」

這時天下起雨,連續數日暴雨不停,江裡的水位上漲,江水變成混濁的黃色。浪濤洶湧,洪水淹沒到岸邊的柳樹腰。我回不了家,沒有渡輪。「即使有渡輪,」朱爸說,「我們也不能這時送你走,因為這時浪大,坐渡輪危險。」

我和雨琳去江邊察看水位。幾天前我們還在這裡捕魚,玩得好開心。可現在我只想早點過江、回家。我們無奈地望著茫茫江面,我說:「這像不像高考分數線?」雨琳說:「是啊,如果我們過不了分數線,就無法上大學。」那等待的焦慮又悄悄爬上我們的心頭。

我從雨琳家回來不久,放榜日終於到了。八月十日晚上十點鐘學校把大學錄取名單張貼在校園牆上。我不敢去看。爸爸騎著自行車去了。媽媽坐立不安,卻故作鎮定地坐在院子裡乘涼。我知道媽媽在尖著耳朵聽外面傳來爸爸的自行車聲,判斷著車速的緩急,和緩急裡蘊含的訊息。爸爸的車聲來了,他還按了一下車鈴,鈴聲清脆愉悅。媽媽已明瞭爸爸的心意,笑著跟著爸爸走進屋。看著我緊張的表情,爸爸一秒鐘都不耽擱,他用力點點頭,說:「錄取了!」

我臉上開出一朵花,然後什麼也沒說,倒床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媽媽告訴我,昨晚有兩個男生來我家通知我錄取的事,我埋怨媽媽:「你怎麼不叫醒我?」「看你睡得那麼香,我不忍心喊醒你。」媽媽說。

我和雨琳都闖過長江般的高考分數線。九月開學,她去了安慶,我去了合肥。(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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