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窩消夏

我家的車道從公路邊到家門，是一段蜿蜒半公里的單線山路。這段山路一年四季的風景各有特色，不論是開車還是走路，行經其間，都是我的一大享受。夏天它就是一個大大的青紗甬道，進入其中，外界的煩囂自然褪去，我就如裹著一身涼綠直達家門。

記得有朋友來我家時，曾說我們是把樹林挖了個洞，把房子蓋在裡面。他說得沒錯，繞屋的那些大橡樹都起碼是四、五層樓高，我家彷彿在一個綠池底的感覺。我家多半是玻璃牆，為了要儘量把室外納入室內，除北面窗小之外、東、南、西三面幾乎沒牆，全是落地窗，好處是冬天樹葉落完，太陽偏南，從早到晚繞屋而行，照得室內暖烘烘的，夏天則樹葉濃密，放眼看出去，就像窩在綠野裡，滿眼清涼。

入春後，山裡花香不斷。花香也各有特性，如杜鵑花是甜甜有些粉膩的味道，人在杜鵑花叢中就像被寵著、哄著似的，那是春天的氣息。山裡最夏天的花，是梔子花和接踵而來的野薑花，它們略帶一點苦味的清香，是我在戶外工作時，一劑淡化暑熱的自然良方。但室內開了空調，不能開窗，花香就聞不到了。所以它們開花時，我每隔兩三天就去剪幾枝插在瓶內，則室內也充滿了清夏氣味。

記得中學時讀過，蘇軾記和張懷民夜遊承天寺中有一段話：「……相與步於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閒人如吾兩人者耳。」此文除敘述夜間所見的美景，但更多的是即景生情，充滿有志難伸的感慨。而我本無大志，又已退休，樂得做一個閒人。以閒散之心看窗外一片綠影在風中搖動，覺得也像水中藻荇隨波浮動。

把吊扇開到最小，使空氣微微流動，花香就隨涼風時有時無地拂面而來，我的夏天就蟄伏在綠窩的綠影搖曳和陣陣花香中。紛擾世事只當過眼雲煙，不放心上。自在地讀些讀不完的快意書，隨興地寫些寫不完的拉雜文。做個「無懷氏之民歟！葛天氏之民歟！」，何暑熱之有？（寄自喬治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