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門診

鮮少降雨的南加州這周已經破紀錄，下了超過十寸的雨，雖然這對長期處於旱災狀態的加州來說是件好事，但大雨也給當地帶來許多麻煩。

社區的街道積水，山坡蓋的房子面臨倒塌的危險，更別說原本開車技術就憋腳的司機們，下大雨頓時忘了如何煞車和加速。馬路上狀況淒慘，交通意外頻仍，落雨不停視野模糊，只見警車醒目的紅燈處處閃爍著。

大雨也給醫院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困難，狂風吹倒電線桿導致電流中斷，緊急發動機只能維持醫院一部分的運轉，一些非緊急的手術都得取消，醫療人員手忙腳亂。

醫院另一端的門診則是相反地冷清，平常一席難求的停車場空曠著，只有零散的車輛淒慘泡在大雨裡。許多病人臨時決定取消預約，甚至連電話也懶得打來。門診裡小貓兩三隻，暖氣將屋裡烤得熱烘烘的，和外頭大雨滂沱對比，宛如舒適的度假中心。

原本忙碌的門診，這天只來了一個病人。十二歲的小病人幾年前患有甲狀腺腫瘤，手術後導致副甲狀腺機能損失，以致血液中的鈣含量降低，需要長期服用維生素D和鈣質，但這也增加腎結石的風險。這位小病人便是因為超音波檢查出腎結石而被轉到兒腎科，服用藥物後狀況極好，加上調整維生素D和鈣質劑量，腎結石已經多年沒有復發。

平常沒有太多時間聊天，大雨裡大家都閒來無事，媽媽和病人看完診後不急著離開，便聊起孩子的學業和戶外活動。乖巧的女孩喜歡踢足球，是球隊的先鋒，媽媽剛考到房地產經紀人資格，侃侃而談附近的房價和銀行利息。回想起剛認識這對母女時，孩子很害羞，從來不說話，媽媽則因為女兒的病情繃緊情緒，在門診有時會咄咄逼人。幾年下來，女兒變得開朗，醫療人員和媽媽的疙瘩也磨合了，如今可以愉快相處。因為病人狀況良好，回診預約一年後，到時候她都上中學了，不禁感嘆歲月如梭。

窗外的風雨更激烈了，停車場已經變成汪洋。這時手機突然傳來呼叫機的簡訊，是一個不熟悉的號碼。多年前，醫院的呼叫機淘汰後，號碼會直接轉接到手機上。我打了電話過去，傳來的並不是預料中急診室或病房醫師，而是一個靦腆的女人聲音。

「醫師，冒昧打攪您，不知您記不記得我的女兒？」女人說出一個很久以前門診的名字，是我當兒腎主治醫師最初的病人，當年患有腎病症候群，水腫服藥治療幾年後痊癒。好多年沒有她的消息了，如今應該都二十幾歲了吧。

「啊，我記得，她都還好嗎？」我驚道著，也記得這位媽媽很和藹。

「她都很好，正在上研究院。我知道直接聯絡您很突兀，但網路上找不到您的門診號碼。好多年前剛確診時，您給了我們呼叫機號碼，沒想到還能使用。」媽媽略帶抱歉和興奮的口氣解釋。「她快要結婚了，我一直很感激您當年對她的幫助，今天想起您，想親口跟您道謝。」

我很意外，和她寒暄幾句，掛上電話後，百感交集地坐在辦公椅裡。

大雨裡，記憶裡模糊的往事漸漸清晰，孩子們都長大了。雨依舊下個不停。（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