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海中的一位文友
結識一個人,緣於一篇文。
見證的橋梁還是《世界日報》。已經超過了十個年頭了,至今還難以忘懷。我曾經在〈世界副刊〉發表了一篇小文,名字還依稀記得——〈與億萬財富面對面〉,題目其實不過是譁眾取寵的噱頭,寫的不過是參觀加州蓋提博物館膜拜梵谷名作〈鳶尾花〉的淺顯感受。
那不過是〈世界副刊〉滔滔大江大河中的一朵浪花,我不確定有多少讀者瀏覽過,一讀而過,但至少打濕了一個人的衣襟。有一位讀者為此篇小文停留了,並搜尋聯絡到了我。
緣分真是奇妙,從來不接陌生來電的我,那一天卻莫名其妙接聽了這個電話。那通電話其實來得並不是時候,是我在診所看牙的間隙,也許我被深度洗牙的麻醉劑弄昏了頭腦?在口齒不清的對話中,竟然發現我和他不僅出自於同一個國度、同一個省分,還出自同一所大學。
他是我在河南大學中文系的同門師兄,只不過我倆沒能夠在校園中交集,他大學畢業時,我尚未入學,我倆在人海茫茫的東方校園中錯過了,卻不約而同飄洋過海後在西方世界巧遇了:結識並非是在母校校園,甚至也不是在廣袤的神州大地,而是同在異鄉為異客的美國。萬萬千千的校友和移民者中,熙熙攘攘,來來往往,無涯的廣袤時空中,不早一步也不晚一步,只因報端那一篇比豆腐塊大不了多少的文字。
更巧的是,當時他的事業在加州,因著地域的便利我倆有了為數不多的幾次謀面。我還記得最初的會面,他專程開車一個多小時從爾灣來到我所居住的小城,言稱的「慕名拜訪」讓我徒生了緊張情緒。原本不善言辭的我,那日竟然一反常態地喋喋不休,實際上我是生怕冷場。我不記得當時他談論了些什麼,他從頭到尾只是傾聽、微笑著。也許是他平和與從容瞬間拉近了我倆的距離?其實我和他的距離遙不可及,至今亦然。他是同門學長中的佼佼者:中文學士、法律碩士、管理博士、儒學法學商學融會貫通,早已是功成名就。而我不過只是一個默默耕耘的寫作者。
當時校友會成立不久,他和我也都熱心地為校友會義務做事。沒了初次的拘謹,我和他無話不談。他對於文學以及社會各個學科的真知灼見,他為人處事的溫和與低調,給我留下了謙謙君子的印記。相聚短暫,不久,他即離開加州去了紐約創立自己所心儀的文化事業,和我漸行漸遠,漸漸斷了音訊。等到再次聯絡之時,才警覺一別之後竟然已過去了十年。十年光陰,歲月可使得物是人非,但我倆卻執著地相信對方都沒有變。
這種信任源自對於文學的熱愛,也源自對於文學熱愛之人的執念。中文專業出身之人都有著根深柢固的文學夢,即使如今文字的發布已經從「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在有些人心中依然是「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一般的存在。我和他同屬這一類,所以,對於讀過的每一個字,才會心生敬畏;對於寫下的每一個字,才會斟酌再三。
這也是我接受他的委託、不計回報義務編撰一本書的緣由。他眾望所歸當選為新一屆美國校友會會長,並想出版一本美國校友的回憶錄,作為海外遊子對於母校一百一十周年華誕之獻禮。此項任務並非我起初以為的輕而易舉,書籍問世歷時一年,其間經歷了新冠疫情等許多不可預測之因素,可謂是一波三折,沉沉浮浮。最終能夠堅持並隆重推出,他是我自始至終的堅實支撐。
此書的出版,讓我收穫頗豐,收穫了人情的溫暖與涼薄,和文字的生動與厚重。其中,我還意外佐證了一段奇緣。
在我的回憶文章中曾經記錄下了一幅往日場景:我的母親是一位圖書館管理員,就在我後來所就讀的大學。母親時常夜晚上班,就把年幼的我帶去閱覽室。燈火通明的閱覽室,林立如山的書架,寂靜無聲的人,加劇了我沉默內向的性格。所以人群中我總是被忽略的那一個,我也享受於此,熱愛觀人而不被人觀。我觀察到一個閱讀者無聲的眼淚,閱讀使得他淚水無聲滾落。那是一位不知姓名的大學生,等他走後我好奇翻看他所讀的,是那段出自北宋儒士張載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絶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名言。
正是當時的這一段話,產生了文字的魔法,在一剎那擊中了我的內心,從而造就了我後來選擇中文系,立志從事文字工作。
在編輯學長的回憶文章中,我驚奇地發現,他在大學時代也曾經被這段文字所擊中而禁不住潸然淚下。
我知道,為張載名言而感動濺淚的大學生為數不少,我內心一直願意相信,學長就是我看到的那一個。(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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