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後的五分鐘
國慶日難得的家庭聚會。吃完烤肉大餐,大夥在院子中欣賞煙火,繼續聊天。晚風輕拂,煙火的光影在他們年輕人的臉上跳動,勾勒出一張張對明天充滿希望的面孔。
聊著聊著,聊到年輕人最熱門的話題:如果你死後可以再回人世五分鐘,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想去哪裡?
最年輕一代的小朋友們立刻有答案,有人要去溫哥華的商場購物,有人要去上次沒玩夠的哥斯大黎加森林再度探險。他們的眼睛在夜色中嬉鬧,彷彿「死亡」只是遙遠的夢境,可以隨時重來,像玩一場電子遊戲,按了暫停鍵,一切又回到起點。
中生代的子姪之間,又是另一番情景。他們沉吟許久,才慢慢給出答案:有人想去法國某一個小鎮,和伴侶走在古老的石磚道上;有人想去嚮往已久的一個圖書館,把心靈沉浸在書香中,體會最後的寧靜。小女兒想找一條清澈的水流,坐在岸邊靜靜地度過人世間的回眸。而她那位務實的好友Emily,心心念念的是,要好好把握這五分鐘,把遺囑中漏掉沒有交代清楚的事交代完。
中年的他們,想得比較久,比較謹慎,似乎要好好在回憶中翻撿,找出生命中最想去的地方,好好把握這最後一次機會。
輪到我了,心中卻升起一股莫名的酸楚,因為我想到了一件我答應了卻沒有做到的事:我沒有在媽媽活著的時候,替她去一次她從年輕時就遠離、沒有再回去過的故鄉。如果……話還沒說完,我停了下來,凝視著心底這個黑洞似的遺憾,靈光一閃,告訴自己:我現在就可以去呀。明明是即知即行,輕而易舉可以做到的事,為什麼要在思考這個問題時才靈光乍現?
我忍不住想到疫情期間離世的好友瑪拉。在美國出生的她,一直想要去台灣旅遊。我們每次見面,總會互相提到這個心願。但是每一次總有不斷跳出的緊急公務讓她的旅遊行程一拖再拖,直到死神推開繁忙的行程表,劃掉做不完的待辦清單。我們連再見都來不及說,她就走了。如果真的可以回來五分鐘,她會想去看一看神遊多次的阿里山和日月潭嗎?
想到這些,我忍不住問眼前的年輕人:這些地方你們現在都可以立刻就去,為什麼要等死後難得的五分鐘才行動?這一問,把大家都難住了。他們玩這個遊戲,只是想藉此了解彼此的個性,沒想到我卻丟出了生死的大哉問。
原來,不同年紀,想的是不同的東西。
同一個問題,孩子們當遊戲,中年人當彼此的交流,我卻深陷於回顧人生的遺憾。
「身前身後與誰同,花落花開畢竟空。」不願花落空響,我靜靜走進房間,開始打包,往母親的故鄉飛去。(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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