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落的醫師

蕭景紋(診間眾生)

那個外科醫師好久沒出現在足球賽了。

時間如年輪盤旋,若不仔細端詳回憶裡的痕跡,真的會忘了有這個人。但想起時,我忍不住拍著大腿問道:「對啊,那個來自中南美洲的外科醫師,好多年前一起踢球。住在美國的小鎮上,每年會和全家人一起出現在醫師足球比賽上,怎麼突然就不見了?」

今年,從前的足球夥伴隨著年紀增長,有的受傷、有的退休、有的婚姻亮起紅燈,人生太多突發事件,中間還經歷過世紀大瘟疫,足球的重要性排列最後,發生狀況時總是第一個被放棄的項目。退出足球隊有種種原因,其實不用太在意。

只是,當其他隊友聽到那位醫師的名字時,突然間空氣凝固了,原本輕鬆的氣氛產生了微妙的變化,沒有人說破,但臉上的表情顯露出某種想說卻不願意說的默契。

就是那個醫師啊,身體矮小,皮膚黝黑,踢起球來凶狠,比年輕人還認真,下場後卻變一個人,笑容滿面,是個很和藹的中年男人。有個美麗的妻子,身高比他高,染成金色的頭髮讓她在足球隊中格外出色,大家總是對外貌平凡的他能娶到家鄉的選美小姐另眼相看。還有那兩個可愛的孩子,一男一女,好像幾年前還在中學吧,說起英文比美國人還要美國腔,遺傳了媽媽白皙的皮膚,非常有禮貌,叔叔阿姨們都很喜歡他們。這一家人好多年沒有出現了,他們還好嗎?

早餐時間,旅館傳來餐具敲擊的清脆聲音,沒有人理會我這個問題,繼續談論著美國大選每天像肥皂劇,抑或更像科幻小說的情節。候選人遭槍擊、總統退出參選,接下來一周的足球賽摻雜著下飯的話題,七月的澳洲黃金海岸格外熱鬧。

終於有一位多年前認識的太太,也是來自中南美洲、說著西班牙文的她知道一些內幕,悄悄透露了一點端倪。

「那個醫師,出了大事後,不見了。可能逃離美國回到家鄉,也有可能在牢裡。」她故作神祕地說,「網路上查得到。」

那天稍晚,我問了先生。他想了想,拿出手機,搜查多年前的小報新聞,遞過來。

「妳或許得有點心理準備。新聞會看得很不舒服。」

日期是幾年前,美國南方的一個小鎮報導,當地某個醫師被永久取消醫師執照。他利用醫師的身分,操控一位當地的年輕女性,和她長期發生不正常的性關係,供應受害者大量的止痛藥、嗎啡和醫院偷來的麻醉藥。那位女性因藥物過量死亡,死時才十九歲,而醫師已經四十多歲了。兩人相遇在一家牛排館,醫師誘騙了女孩,告訴她自己單身,隱藏了已婚的身分,接下來的一年裡,種種不堪的事情都在記者的筆下赤裸裸地揭示給大眾。

美國夢的勵志故事成了黑色恐怖版本。墮落的中年男人在有了錢和社會地位後,選擇欺凌並害死了一個女孩。而他的家人,那位美麗的妻子和兩個小孩,這輩子該怎麼辦?

新聞沒有後續,醫師被開除後下落不明。或許足球隊的人知道,但沒有人願意去揭穿。

澳洲的海浪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但我覺得七月的南半球特別寒冷。

(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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