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賞賜的道別時光

去年九月上旬，我和先生有趟希臘行。照慣例，出門前我們總會和婆婆視訊，告知行程，跟她說回來就是中秋了，再來千里共嬋娟。

婆婆外號「張小燕」，受老少喜歡的意思。公公離開九年了，她和外籍看護簡單過著日子。她腦筋清楚，行動也還行，每天到大樓廣場散散步，陪失智的老鄰居亂聊，給徬徨的年輕人意見。

沒料到中秋節視訊時，我們卻聽不懂她話語了。婆婆看來一切無恙，也有問有答，只是吐出來的句子不再具意義。

於是我們緊急回台灣。婆婆的檢查結果令人震驚，是五公分的腦癌。先生無法接受，竭盡所能想救媽媽。但醫生解釋這種癌侵略性強，即使開刀也拿不乾淨，通常快速長大伸進腦幹，生命就會終止。婆婆高齡九十三了，醫生建議是好好陪她最後一段。

我們手足無措，不知如何面對這突來的狀況。所幸，醫院提供了居家安寧，送來了一位開心果護理師，以身示範如何快樂地陪伴癌末老人。每次一進門，她總先撩妹般地撩老人家，有時還爬進厚被子裡抱著婆婆撒嬌。她囑咐我們，接受生死，做讓婆婆欣慰的事就對了。受到她的啟迪，隔天先生將各處邀請他當客座教授的聘書排了一桌面，逗婆婆說，妳看妳教出來的兒子多棒，這是天津大學的、這是清華大學的、這是成功大學的……婆婆看得笑咪咪的，先生回房間後卻大哭一場。

然後，我們每天都帶著歡喜去沙發跟她擠在一起，不時幫她按摩，還常謝謝她當那麼好的婆婆、媽媽和奶奶。婆婆退化果真很快，先是不能走了，後來也沒能力將湯匙對準嘴巴。看著她生命一天天滴逝，我們給她看老照片聽老歌，邀請往日閨密來家裡吃飯。只要好友來了，她就特別精神，吃得也多，留下一幕幕開懷鏡頭。

然而強力止痛藥也讓她越睡越多。到了先生生日那天，她清醒時間已經極短。我們買來一個蛋糕，趁她張開眼睛時，跟她說，今天是你兒子生日喔。她笑了笑，先生半倚在她身前，拍下最後一禎有媽媽陪伴的慶生照。

從回台到婆婆謝世，就三個多月。悲傷之餘，卻有太多朋友提醒，其實這是老天爺對婆婆和我們的厚愛。因為有止痛藥，婆婆沒受到太多苦；先生放下工作，幸運得到白衣天使的開導，從頭到尾「快樂」地陪在她身旁。這是很多即使住在父母附近的人也求之不得的溫馨時光。

告別儀式時，我們挑了一張婆婆手拿兒孫紅包笑得開懷的照片。親戚友人都說，很少看到那麼笑意渲染的遺照。但我們知道，這張照片，代表的正是最後這段天賜的溫馨告別時光。（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