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的構樹

我會注意到路邊那株構樹，是因為它頑強的生命力。

一株小苗藏身在馬路邊的花圃，有點突兀，它青綠，葉有型。我每天上市場，都會經過它身旁，它每天長高一吋，跟花圃中的小花小草顯得格格不入，很快就獨樹一幟。園丁總看不慣它高人一等，每回巡視，就用電鋸將它修得跟其他草木一樣平整。可沒幾天，它又冒出頭，葉子長得更大更綠。自從看到它，我在街頭閒逛，才注意到巷弄中有許多構樹，它們不是被刻意種植的，而是從牆縫冒出，有些長在廢棄的工地或停車場周邊，長成高大的樹。

早在《詩經》裡就有記載構樹，像〈小雅．黃鳥〉：「黃鳥黃鳥，無集於穀，無啄我粟。」意思是：黃鳥啊，黃鳥，你們不要集聚在構樹上，可別把我的粟米吃光。構樹古稱「穀」或「楮」，古人常說「穀布衣」、「楮冠」、就是以構樹的樹皮所製之衣冠，多為貧士、隱士所用。構樹有如花草中的市井小民，一身樸素，卻又有堅韌不拔的個性。它的樹皮除了可織布裁衣、製帽，亦是造紙的主要原料。這種樹皮布的製作技巧，如今台灣某些原住民部落尚有存留。

楮紙是宋朝時「交子」的印製材料，「交子」是北宋時四川省流通的紙幣，亦是世界上最早正式發行的鈔票。「交子」是古代四川俚語，指的就是雙面印刷的票券或憑證。它始於民間，最初由商人發行，後改由官府印發，相當於法定貨幣。因多用成都楮樹皮製造，故稱為「楮幣」，也稱為「楮券」、「楮鈔」。據元朝《錢幣譜》記載：「蜀民以錢重難於轉輸，始製楮為券。」除了紙幣，唐宋時期的官方和私人文書、契券、書籍，也都採用楮紙。直至今日，我們用來習字、繪畫的宣紙、棉紙，原料就含有構樹的樹皮纖維。

構樹為常見的落葉喬木，是桑科植物，構葉和桑葉外型很像，但桑葉表面光滑，構樹葉面粗糙，兩者很容易分辨。構樹的莖葉含乳汁，葉背布滿細絨毛，幼樹的葉大都呈三至五深裂，熟株的葉多為心狀卵形葉，但也常看到同一株樹有不同的葉形。構樹是雌雄異株的植物，約於春末初夏時節開花，雄花呈長穗狀的葇荑花序，雌花為球形的頭狀花序，兩者差異很大。構樹的果實是由許多小瘦果組成，雌花序授粉後，會結瘦果，並發育成圓形的「多花聚合果」。果實很甜，可以直接吃，也可以做果醬，因它太軟、易爛，我從來沒有在市場看過有人販售。

構樹的果實及根、莖、葉都能入藥，可謂全身是寶。中醫取其瘦果稱「楮實」，為強壯、利尿、明目藥；嫩根或根皮有清熱、活血、利濕之效；取其樹皮的韌皮部稱「楮樹白皮」，能治血崩，水腫、氣短咳嗽等。如果在野外不幸被蟲蛇咬傷，附近若有構樹，可以摘下葉片，取其乳汁塗抹，能止癢、消腫，可有效抑制毒性發作。

構樹在台灣各地普遍生長。七月初正是構樹果實成熟季節，我從台北搭客運南下，高速公路兩旁有許多橘色圓球形的構樹果實，耀眼奪目，偶見雀鳥跳躍期間。在台灣我未曾聽過有人專門種它來當經濟作物，我看到的構樹都是路邊野生的。早期養鹿戶經常用它來餵梅花鹿，台灣人習慣以「鹿仔草」稱之。我小時候，鄰居養兔子，會採摘構樹的葉片來餵兔子，我就叫它「兔子草」。民間有人用新鮮的構葉熬煮「鹿樹茶」，色澤如琥珀，味清淡，是不錯的飲料，聽說能明目顧筋骨。

我視路邊那棵構樹為好友，每次路過，總會跟它打聲招呼：「嗨！你好！」可它有時並不好，只要園丁來過，它立即變成禿頭，但我一點也不需操心，不消一星期，它又鶴立雞群，迎著晨風對我微笑了。

（寄自內華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