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走一身的榮耀——悼念瘂弦

周愚(文藝紀念冊)

驚聞詩人瘂弦先生於十月十一日辭世,我深感沉痛,因為他對我的教導和愛護甚多,把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作者當作是朋友。

回顧我與瘂弦的互動,見面只有四次,但通信則非常多,而且通信早於見面。第一封信是他先寫給我的,那是1983年,我寫了一篇短文,敘述見報載有一封由美國寄到台灣的信,被郵局誤送到大陸去了,因當年許多美國人對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英文名稱還混淆不清。我文中說,要鄧小平好好保管那封信,待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後,把信呈送給經國先生。我還記得,瘂弦的來信是:「來稿有關鄧小平呈信給經國先生,極妙。請註明誤送信件之原文出處。」第一封信就是這麼短短數語。此後又與他多次通信,他有信必回,而且都是用毛筆寫的工整字體。

第一次與瘂弦見面是1989年,那是我1982年來美後第一次回台灣。我和當時的世界日報副刊主編田新彬聯絡,第二天接田新彬的電話,說瘂弦要請我吃飯。我非常驚喜,更感到榮幸。赴約後見到瘂弦和他的夫人以及田新彬,我和他們三人都是第一次見面。席間瘂弦暢談他編聯副的一些趣事,並向我敘述副刊取稿的規則及投稿的要領,使我受益良多。

他的夫人則關心美國的生活情形和物價狀況。我說,衣食住行四大類,前二項便宜,只要不上豪華餐館,不到大百貨公司買衣服,這兩項都不貴,但後兩項都貴。不論租或買,房價都高;至於行,我說,以洛杉磯為例,沒有車就等於沒有腿,家中多人有不同的工作就需要多部車,車價、油料、保養及保險費都相當高。我又說,更重要的是醫療,看醫生極貴,萬一重病住院更是天價,如果沒有保險,是很難負擔的。席間他們透露退休後有移民來美的打算,後來我得知他們移民到了加拿大。

第二次與瘂弦見面,是1993年我回台灣領聯合報徵文的報導文學獎,我是以〈歸來的軍刀〉一文獲獎。在我回台前,他即來信要我在頒獎典禮中代表得獎人致答謝辭,在眾多得獎人中,他賦於我這項使命,使我深感榮幸。

頒獎典禮次日,他又在鼎泰豐請我吃飯,席間尚有田新彬,和也是得獎人的喜樂和小民夫婦,以及一位聯合報的女性員工(我忘了她的名字)。喜樂不但和我同是得獎人,也同是空軍退役,喜樂是機械人員,那位聯合報的女性員工原是華航空姐。瘂弦笑說,在座有飛行員,有空中小姐,有維護飛機的人,如果現在我們有一架飛機就可以飛得起來了。

第三次和瘂弦見面,是1999年我以北美洛杉磯華文作家身分主辦北美作家協會第四屆年會時,邀請他來擔任文學演講。他的演講不但內容扎實,且風趣幽默,妙趣橫生,台下多次掌聲如雷。

會後我們夫婦與瘂弦同遊拉斯維加斯,同行者有田新彬、北美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前會長蓬丹、幽默女作家吳玲瑤、及其餘文友數人。那次旅遊中有個小插曲:瘂弦連吃了幾天美國食物,在拉斯維加斯的一次晚餐,我們本想帶他去賭場裡一家豪華餐館用餐,他卻皺皺眉說只想吃一碗牛肉麵。於是我們轉往中國城的餐館吃牛肉麵。

第四次,也是我最後一次與瘂弦見面,是2008或2009年左右,我記不清確實的年份了。那時他已移民加拿大,我邀請他出任北美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的永久榮譽顧問,他與夫人一同前來洛杉磯。那次席開四桌,文友爭相與他照相,令他應接不暇。最後他致詞時幽默地說,擔任顧問可以,但「永久」兩字可以取消,如果他這個顧問不稱職,隨時可以把他撤職。贏得了哄堂大笑。

1999年瘂弦受邀至洛杉磯參加北美作家協會第四屆年會,發表演講。(圖/周愚提供)

此後我和瘂弦有多次通信,但未見過面了。縱觀他的一生,集名作家、名詩人、最著名的副刊主編於一身,以九十二歲高齡辭世,既是高壽,也帶走一身的榮耀,願他一路好走。他的夫人已早於幾年前辭世,現在他可與夫人共同安享天國,並等待著我們不日與他們在另一個世界相見。(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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