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歲月靜好？

何為歲月靜好？陽光下一點點安靜的空間，手中有一本喜歡慢慢翻閱的書，耳邊有潺湲的流水聲，身旁有兩三件可時時把玩欣賞的美麗小物件；持一份閒適的心情，習幾頁書法，間或撫琴吹簫。如此琴書相伴，幾成圓滿，不啻為羲皇上人也。即便只是片刻瞬間。

今年元旦，恰好身處日本本州新潟湯澤町小鎮。外面大雪飄灑如霧，潔白的樹枝成為最好的新年裝飾。先生知道我喜歡吃爆米花，又知新瀉的稻米最為有名，特地四處尋覓，終於找到我最愛的甜味爆米花。將粒粒潔白的爆米花裝入一個高腳細瓷盞中，慢慢細品，清甜一如小時候吃過的爆米花味道。藍白瓷盞上繪描著雅緻幽美的花朵與樹葉，頗具江南文秀清雅的韻致。

小時候，每當聽到門外傳來「爆糙米花，爆糙米花」的吆喝聲，總會忍不住求母親讓自己與哥哥一起去爆一碗糙米花。母親最後總是禁不住我們的軟磨，給我們一小碗大米，玉米在南方倒反是稀罕物，家中很少買。

一路沿著爆米花瀰漫出的香味，尋到爆米花師傅，那裡已經有四五位客人在等著了，有老人家也有小孩子，手裡都各自拿著一小碗大米或金燦燦的玉米粒。師傅坐在一個小矮凳上，一手一圈圈不停地搖著葫蘆狀小小的黑色矮鐵爐。終於輪到自己，遞給師傅一片糖精的錢，大約五分鐘後「砰」的一聲響，一鍋糙米花便吿完成。爆米花雪白香甜，是童年時代最難忘的小零食之一。延續至今，這份喜歡依然如故。

重新坐回書桌前，開始摹寫行書《集王羲之般若心經》。此帖乃弘福寺大和尚懷仁禪師奉唐太宗李世民之命，鳩集宮中密藏之王羲之手札墨跡集字刻碑而成。書帖上的字跡靈動自在，寓無窮變幻於其間，彷彿可以連接過去與現在，可體會般若智慧之意，明瞭此生此心，萬事皆無需強求。

窗外，大雪紛紛揚揚，飄飄灑灑，羅漢松早就被持續的白雪深深覆蓋。窗牖微啟，可嗅冰雪的氣息與隱隱的松香，屋內暖氣開得很足，融融暖人。

下午四點左右，先生已例行出去行走鍛鍊，妹妹們在客廳彈琴讀書，小哥哥因為上午出去滑雪，覺得有些累，正在沙發上躺著睡覺，我則在屋門邊的小書房裡讀書。

突然間，覺得屋子有搖晃之感，甚是疑惑，特地打電話給正在外面行走的先生。他決然否定，言道街道上一片寧靜，一定是我太敏感。將信將疑之間，又打電話給在此地居住的另一位朋友，得到的依然是否定的結論。終於安下心來，重新回到小書房讀書。

幾分鐘後，天地再次搖動，此次還伴隨著手機發出的刺耳警報聲。仔細一看信息，還真是地震，要求所有人撤往安全地區躲避。

家裡一大三小皆無經驗，三小隻全盯著我看。回過神來，我慌慌張張地趕他們去穿鞋及厚外套，搖晃驚懼之間便聽到客廳櫥櫃裡那些精心收集的茶杯瓷器劈里啪啦跌下粉碎的聲響，還有不知是何物件重重落地的聲音，此時已全顧不得了。

不久，房間又開始劇烈晃動。幸好自己的包包就在門邊，拿上手機，趕著小朋友們出去，然後鎖上房門。

在走廊，遇見正施施然抱著尚在襁褓中的小嬰兒往緊急出口走去的鄰居家男主人，看到我們慌慌張張的樣子，只微笑著點點頭。

此時，他的夫人打開房門對他說了幾句日文，他竟又抱著孩子回家了。孩子們面面相覷倉皇地看著我，問：「我們怎麼辦呢？」

作為在場的唯一大人，我只好做出決定，讓他們順著緊急出口樓梯先跑下去，我會緊跟著下去。十八層的樓梯對於小孩子們來說尚算容易，我就會慢許多。於是說好大家在樓下大廳或大樓外邊相聚，讓小孩們先隨著眾人一起下去。

一路下去並未碰到其他鄰居，只聽到下面各層緊急出口的開門關門聲，間或急促跑下樓梯的腳步聲，低低的對話，可惜聽不懂。

終於下到底層，一打開門，便見大兒子正在門邊等著，我急急問道：「妹妹們呢？」

「在大廳另一頭看電視新聞呢。」哥哥拉著我就往那邊跑。謝天謝地，大家都好。

大樓裡那些日本鄰居或站或坐都盯著屏幕看，彼此輕輕低語。妹妹們一見到我，便急急言道：「電視上好像說是很厲害的地震喔。」

此時，那位移民日本的朋友也到了，告知我們能登半島的石川縣最厲害，達到7.6級，我們所在的新瀉是6級地震，接下來還會有許多餘震，新幹線也已停運。幾分鐘後，先生也到了。菩薩保佑，幸好大家都平安。

因為地震警報遲遲未曾解除，高樓電梯無法開啟，最後，我們決定開車去火車站找地方晚餐。

燈火明亮如昔的火車站裡滯留著大批旅客，川流不息，並未見嘈雜。可惜所有的飯店基本已經打烊，很幸運，那家專賣各種包子的店鋪依然開著，剛剛出籠的熱包子熱氣瀰漫，帶出安定人心的煙火溫暖。

重回到居所時，電梯亦已開通。房間裡除了一些瓷器破損之外，並無太多損壞。那尊老木觀音菩薩與散財童子童女隨行圓筒雕像依舊端然凝立於高高的櫃頂之上，真是神奇。我心中也安定不少。

第二天，陽光清澈，山林競秀，昨日之驚恍若夢境。早就答應小朋友們那日要去玩堆雪人打雪仗，這樣的好日子，怎能辜負？

青松白雪，瓦藍的天空，歡笑嘻嚷，天地美妙。今朝風光正好。

松尾芭蕉在《笈之小文》曾云：「風雅者，順隨造化，以四時為友，所見之處，無不是花。所思之處，無不是月。」

確實，真正能夠撫慰人心的往往是簡單自然的幸福：碧青的藍天，澄澈暖人的陽光；風起漣漪，魚啜蓮花，竹梢輕揚，盡是美景。對萬物的感知體味皆緣於此刻人心。

晴空下，松林間有雲雀高高掠過，振翅而歌。（寄自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