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愛傳下去​​

三十年前，我赴美探望在阿拉巴馬州讀書的先生。在我來之前，先生就寫信說希望我能來美繼續讀書，他希望我在這新大陸能夠獨立，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人生。

在阿拉巴馬第一個春天來到時，我在等待GRE考試和研究所申請結果。我常常騎車去學校的圖書館看書，或是去系裡瞭解情況。每天穿過校園的草坪，一株株山茱萸白花盛開，帶給人信心和盼望。有一次，系主任告訴我，蘇珊教授有科研經費，需要學生。蘇珊教授那時四十多歲，短髮，一張清秀和善的面龐，嗓音清亮，我跟她說我有集成電路工藝的經驗，大學畢業論文就是研究集成電路晶片。她立即答應提供我獎學金並做我的導師。我接受了她的課題——做晶片清洗。後來瞭解到蘇珊教授特別有心培養女工程師，我和另一個印度女生有幸得到她的指點，她不僅教我們如何查詢文獻，分析實驗數據，建立論文架構，還幫我們修改論文的語法錯誤。剛來美國時，我的英文水準很有限，很多中國同學雇人來潤色論文，而我的論文是蘇珊教授一字一句修改出來的，答辯通過後，論文的定稿一次就過關了。儘管有蘇珊教授的悉心扶持，我對未來工作的憂慮仍時常壓在心頭。

臨近畢業時，我也像其他同學一樣四處投履歷。但是，發出去的信函大多石沉大海。而且未來的工作在地域上有限制，因為我先生將去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繼續讀博士，從家庭的需要考慮，我只能在洛杉磯地區找工作。那時剛巧，我跟浙大的一個學姊聯繫上了，她幫我投履歷後，我就收到了比爾的一封郵件，邀請我去面試。公司在洛杉磯縣北部的西湖村。

接到這封郵件，我心裡有一種特別的感動。我是從杭州來的，沒想到一個從西子湖畔來的人將要去另一個西湖去面試，冥冥之中是否有上帝的安排？

搬到洛杉磯時，我剛剛通過了汽車駕駛的路考，開在高速公路上，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所以，面試那天先生開車載我去公司，他也被邀請一起參加了面試。二樓辦公室的窗外有一棵兩層樓高的橡樹，將辦公室籠罩在清涼的樹蔭中。面試我的是老闆比爾和業務主管提娜。比爾六十來歲，謙謙君子，溫文爾雅，他是麻省理工研究所畢業，曾經在Rockwell Science Center工作，後來自己出來開公司，在紅外探測器這個行業頗有名氣。哈伯望遠鏡上有他設計的晶片。公司的牆上掛著他設計的版圖和用他設計的晶片拍攝的星雲照片。提娜畢業於台灣清華大學，跟我浙大學姊是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研究生同學。比爾問了我跟集成電路有關的工作經驗，大學的畢業設計和研究所的課題，並沒有難為我，加上先生在那裡活躍氣氛，面談的氣氛很友好。回家後，就收到了比爾的郵件，給了我這份工作。

這是我在美國的第一份工作，在這個窗外有一棵巨大橡樹的辦公室裡，我一做就是十七年，直到公司轉手。比爾為人謙謙有禮，專業技術精湛。他大多時間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單薄的身體縮在他的皮椅子裡，或者在凝思電路設計，或者在畫電路版圖。我在他門口一出現，他就將椅子轉一百八十度，含笑看著我，他的笑容中有一種孩子氣的單純。第一年，有很多關於軟體使用和電路設計的問題要請教他，他從來都是耐心、和顏悅色地跟我解釋。一年後，我就可以自己上路了。

比爾不僅在專業上給我耐心的指導，也在辦綠卡上處處給予方便，還提供了彈性的工作時間，讓我可以兼顧養兒育女的家庭責任。提娜後來成了比爾的合夥人，作為公司中僅有的兩位華裔女性工程師，我們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情誼。

到如今，我們在洛城的西湖村落戶已經二十餘載，每到春天，路邊山茱萸就開滿了雲霧般的白花，空氣中瀰漫著獨特的花香，讓我想起在阿拉巴馬州的第一個春天，我騎車穿過校園草坪，千樹萬樹盛開的花海熱切相迎的景象。這一路走來，得到很多貴人相助——蘇珊教授提供獎學金並給予我學業上的指導；老闆比爾在我剛畢業的時候，給了我一份工作並幫我辦身分；提娜在工作上的提攜和生活上的指點；還有在人生路途遇見的其他同路人，皆以不同的方式伸出援手讓我們可以很快在這片土地上立足生根，並枝繁葉茂。

而今每當遇見那些從故鄉來到此地的新移民，就會讓我想到自己初來美國時前途未卜的忐忑。當我們與之分享自己的經驗並提供適時的幫助，便是將我們所領受到的恩惠和善意傳遞下去。就如凱瑟琳．里安．海德（Catherine Ryan Hyde）在《讓愛傳下去》（Pay It Forward）一書中寫到：「當我們無法回報所受的恩惠，就讓愛傳下去。」（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