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倒的少女

少女名叫莎莉，在她人生的三個不同時段出現在診所裡。

剛認識她時，她還不到六歲，是個嬌小的南洋女孩，靦腆的笑容在蒼白的臉上，總是讓人心疼。

那時，她因為感冒後突然出現水腫，最後診斷為類似紅斑狼瘡的腎炎。住院好一陣子後，虛弱的身體被灌滿各種奇奇怪怪的藥液，經過許多折磨後，病情終於好轉。

就像許多亞洲家庭一樣，全家人同心協力，每次看診一家人都準時出現。爸媽加上幾個小弟弟和小妹妹，把診間擠得熱鬧非凡。一群小孩子的嘻笑和爸媽耐心的陪診，讓氣氛也不乏歡樂，醫療人員都很喜歡莎莉和她的家人。       

腎炎痊癒後，莎莉完成療程，此後幾年例行檢查都安然無恙，便轉回到家庭醫生的看護。雖然我有點依依不捨，但若是她從此健康成長，再也不用出現在兒腎診所，我也為她高興。如果真是如此，那該有多好。

當莎莉十四歲時，熱愛舞蹈的她在表演時意外跌倒，大腿骨折遲遲未癒。骨科醫師覺得Ｘ光不正常，做了切片檢查，竟發現是惡性骨癌。癌症是否與童年時長期服藥有關，抑或是不幸患上兩種罕見疾病的厄運，不得而知。莎莉住院治療多時，切割患癌的大腿，出院後又回到定期注射藥物的生涯。

因為莎莉之前患有腎病，兒童腫瘤科醫師告知我莎莉的近況，希望回診時可以協助癌症療程。當我在診所看到手術後的莎莉，嚇了一跳，忍不住鼻酸，長期醫師訓練養成的矜持瞬間瓦解。因為骨癌位於膝關節上，醫生將大腿一部分移除後，再將小腿和以下部分縫合到大腿上，手術時將其旋轉，踝關節成了新的膝關節，而腳踝方向朝後，以便之後安裝假肢。

十四歲的莎莉看起來還是像個小孩子，她尚未安裝假肢，來到診所打點滴時坐著輪椅，模樣讓人心裡很不捨。即使莎莉的人生比同年孩子坎坷許多，但在父母和家人的細心陪伴下，她總是微笑地出現在診所，對醫療人員很禮貌，就算是身體疼痛時也從不發脾氣。兒童腫瘤科醫師和我爭先恐後幫她看診，爸媽也會固定攜帶美味的菲律賓甜點慰勞大家。莎莉一家人出現時，診所都會散發著振奮的氣氛，僅管癌症是如此可惡的疾病，他們總是不屈不撓勇敢對抗。

幾個月後，莎莉裝了義肢，在物理治療師的細心護理下適應良好，雖然無法像從前一樣盡情舞蹈，但不用再坐輪椅，也能像一般孩子一樣走路上學。

癌症病患在完成療程後，診所都會正式舉辦派對，慶祝他們的康復。人緣極好的莎莉，完成療程後，幾乎所有兒科醫師都到場，大家齊聲唱著歌，叫癌症滾開，再也不要回來。莎莉爸媽在一旁眼睛泛紅，經過了這麼長的一條灰暗的路，終於看到了一絲光亮。

又是幾年過去。    這次莎莉再次出現在診所時，身邊陪著一個英俊男孩。她的身材依然嬌小，但化著適宜的妝、穿著長裙洋裝，顯得甜美成熟，完全看不出從前手術或癌症的陰影。

莎莉帶著喜帖，羞澀地邀請大家出席她的婚禮。時光飛馳，小女孩已經長大了。

在她離開診所時，我突然有種衝動，像老掉牙的電視劇情節，想追出去揮手大喊：「一定要幸福喔！」（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