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之必要——紀念溫哥華三位詩神

劉慧琴(文藝紀念冊)

詩人瘂弦尚未走遠,他在問:「誰在遠方哭泣呀∕為什麼那麼傷心呀」

帶著詩詞講遍了半個地球,被稱作「穿裙子的士」的葉嘉.瑩先生,踏著瘂弦先生的腳印也走了。

初冬的寒風在溫哥華的上空呼嘯悲鳴,夾雜著隨風飄搖的雨滴,風聲和雨聲,聲聲悲切!

四十八年前,我初到溫哥華時,這裡沒有華人文壇,也少有文藝活動,只有1906年由洪門致公黨創立的《大漢公報》,台灣僑胞創辦的《新民國報》及當地華僑辦的《僑聲日報》。1987年,盧因、梁麗芳、陳麗芬等五人創立「溫哥華寫作人協會」(加華作協前身),但一直到1997年,「詩魔」洛夫,和1998年移居溫哥華的「詩儒」瘂弦,以及中華古典詩詞大家葉嘉瑩,三星齊聚此地,帶動了文藝社團林立,百家爭鳴,百花齊放,那是溫哥華文壇有史以來最璀璨輝煌的日子。溫哥華也由文壇沙漠一躍成為北美文學重鎮。

瘂弦和葉嘉瑩兩位先生私誼深厚。瘂弦先生提過兩件事:一是多年前瘂弦先生到台北遠東電影院看電影,他看見相隔不遠的走廊上站著一位女子,身穿米黃色風衣,圍著淡咖啡色絲巾,衣著合身,清雅脫俗,在亂糟糟的人群中猶如「空谷幽蘭」,神情則「意暖神寒」,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幾十年後他才向葉嘉瑩本人確認,那晚在電影院看見的女子就是她。另一件佳話,是葉嘉瑩先生曾讓台灣寫新詩和寫傳統詩詞的詩人破除隔閡,共同紀念屈原,「坐在一起吃粽子」。

葉嘉瑩先生從1945年起,以一方講台傳授中國古典詩詞,還接受美國哈佛大學等多間海外學府邀請,為歐美漢學研究者講解中華古典文學。即使在1989年從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退休後,仍然到世界各地大學講學,最後在中國南開大學駐留。

葉先生著作等身,是當代講授詩詞最富盛名、影響力最為深廣的國寶級學者。這位中國古典文學專家,以其生動優美的語彙和獨特細膩的興發感受,跨越時空的阻隔,去體味挖掘詩人詞人複雜敏感的內心世界。 2007年溫哥華中僑互助會出版了由陶永強律師英譯,已故書法家謝琰書寫的《獨陪明月看荷花——葉嘉瑩詩詞選譯》,收有詩、詞、曲、歌五十一首。

葉先生和瘂弦先生一樣,對於溫哥華文壇的關愛不僅止於每年回溫哥華開班講授古典詩詞,對於溫哥華文壇的活動也和瘂弦先生一樣積極參與。加拿大華人文學學會的第一部文集《漂鳥——加拿大華文女作家選集》瘂弦先生以將「華文文壇成為世界最大文壇之可能性」開卷,葉嘉瑩先生則以長文「說李清照詞二闋」開篇,從分析李清照詞中,以其意想和理想,人生境遇,最後引出李清照的「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葉先生認為「這三句表現了一片鵬飛高舉的氣勢,這種想像和理想,實在已突破了現實中一切性別文化的局限,而是對人生究詰的反思,做出了一種飛揚的超越。」這是葉先生藉由對李清照作品的分析對後輩寄予的厚望。

瘂弦先生是台灣現代詩的奠基人。他是詩人、編輯家、演員、評論家,雖說他三十五歲以後就停止寫詩,但他從未停止過對詩的探索,他是將他的「詩」想貫穿到他的編輯、評論乃至他的生活中。他創作的詩不多,但歷久彌新。傳統與現代在他的詩中無縫結合。讀他的詩《鹽》,詩中飽含著故鄉的泥土氣息,感染到思鄉的遊子熱淚盈眶,潸然淚下。他的不少詩篇還含有異國他鄉元素,展示出他廣闊的視野,相容並包的氣魄。

瘂弦先生曾在美國遊學,遊歷歐洲,對於翻譯也有他獨到的心得。1968年他在愛荷華大學時曾將自己部分詩譯成英文在愛荷華大學出版。其中〈蛇衣〉和〈上校〉兩首詩還曾發表於美國著名的《大西洋月刊》。我記得有一次,我和他談到翻譯問題,我談到Buffet,他隨即應聲「薄菲」,蓋中國人舊時的請客單,常會印上謙稱「敬備菲酌」一詞。Buffet 對「薄菲」,音同意合,絕配。我又說了一句“Oh,boy!”話音剛落,他即答曰「乖乖!」我不由得拍案叫絕。他思路的敏捷,對於漢文字聲音、意象的深刻探討研究與應用,令我這個多年從事翻譯工作的人佩服得五體投地。戲劇性、音樂性在瘂弦先生的詩中,猶如迷人的小精靈在在琴鍵上自由跳躍,時而歡快,時而悲傷;時而在雲中,時而在遠方。

旅人終究要還鄉,詩人洛夫和葉赫的女兒迦陵已身歸故土,詩人瘂弦的「靈魂已倦遊希臘」,他的「靈魂必須歸家」,君不見秋天的樹葉紛紛落下,初冬的白雪也在詩神手中編織成一朵朵小小的鈴鐺花。

感念他們三位對海外華文文壇的關愛和奉獻,也為他們的風範而激勵前行。

吟唱迦陵詞曲之必要,

朗誦瘂弦詩歌之必要,

在這個冬日下午感恩和思念之必要,

因為風的緣故……。

2015年夏,瘂弦(右2)葉嘉瑩(右1)在溫哥華與文友餐聚,後排為瘂弦所創立的加拿大華人文學學會的《華章》副刊編委,左起林婷婷、劉慧琴、諾拉。(圖/劉慧琴提供)

(寄自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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