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鋼琴師

水仙

漫步在維多利亞號豪華遊輪上,耳畔總能捕捉到悠揚的鋼琴聲,伴隨著一位女中音的輕柔吟唱。對於音樂,我的鑑賞力或許並不高深,但海天一色的廣闊背景,讓這些旋律融入了我對大自然的感知。此時,音樂彷彿不再只是音符,而是波浪,是海風,是藏在這片漂浮世界背後的故事。遠處的海面波光粼粼,像是一張巨大的藍色絲綢,輕輕拂過遊輪的側身。

維多利亞號,這艘載著三千名乘客的浮動城池,猶如一個微型社會。大廳穹頂高懸著一盞琉璃燈,散發出柔和的暖光,將大廳映襯得宛如一座劇院。木質的地板經過歲月打磨,呈現出溫潤的光澤。鋼琴聲與船體輕微的搖晃相呼應,彷彿整個遊輪的脈搏也隨樂曲跳動起來。而在這律動之外,是無邊無際的大海,它的寧靜與浩瀚,為這一切提供了最宏偉的背景。

大廳一隅,一位清瘦的銀髮女子坐在鋼琴旁。她高高盤起銀絲,額前一撮黑色瀏海隨意垂落,銀灰色長裙拖曳在腳邊,肩上披著一條薄薄的灰色絲巾。她的身子隨著旋律微微前後搖擺,藍色的眼眸閃爍著一絲嫵媚,面頰撲著粉,雖是年過半百,卻依然帶著年輕時的風韻。這風韻沒有刻意的招搖,而是一種歷經風霜後對自我篤定的釋然。

窗外,大海的波濤似乎也在隨著她的演奏起舞,每一次起伏都彷彿是對旋律的回應。鋼琴旁的小舞廳中,十幾對老年夫婦隨樂而舞,動作不再靈活卻滿是默契。他們臉上蕩漾的微笑在說著:即使歲月奪走了青春,但優雅與熱情卻能在這漂浮的樂園裡延續。看著這一切,我的好奇心越發強烈——這位女鋼琴師究竟有著怎樣的故事?

機緣巧合之下,上船的第三天,我終於有了答案。那天,我們乘坐小艇離船登岸,船上的巴士將乘客們送往目的地。女鋼琴師恰好坐在我身旁。便服的她少了一份台上的莊重,卻多了幾分親切。那一頭銀髮仍是那麼動人,讓我幾乎沒費多少心思就確認了她的身分。經過幾句寒暄,她開始向我講述自己的生活。

她名叫路易斯安那,退休已有五年。離婚後,子女各自成家,她獨自面對百無聊賴的退休生活。在逐漸耗盡生活熱情時,她意外發現了遊輪上的演奏工作。「這是上帝賜給我的一份禮物,」她的藍眼睛亮了起來,「在船上,我每天只需彈唱三次,每次兩小時。吃住全包,衣物有人乾洗,不用開車,也不用買菜。更何況,我還可以周遊世界,遇見各式各樣的人。」她的話語中透露出對這種生活的熱愛,就像大海對航行者無盡的包容。她笑著補充:「每年,全美國有成千上萬的老人選擇像我一樣漂浮在海上,名為Cruise’,其實就是一種與孤獨抗衡的方式。有人甚至稱它為『漂浮的老人院』。」海風吹過,帶來了一絲鹹鹹的味道。

「這樣的費用一定很高吧?」我忍不住問。她搖了搖頭:「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貴。在船上的生活費其實和陸地上的差不多。平時你要支付房租、保險、汽油、日常開銷,而在船上,這些都被取代了。甚至有些老人算過帳,發現還能省下一些錢呢!」她的聲音中有著對這種生活的堅定。聽著她的話,我不禁想到:這些漂泊的老人們,不僅行萬里路,還能閱盡人情冷暖。在這片漂浮的空間裡,人生的苦悶似乎被汪洋大海掩蓋了起來,而大海的遼闊,彷彿為他們的人生賦予了新的意義。

「那你不覺得厭倦嗎?」我問。她笑著搖頭:「從不。這艘船到了終點,我就會上另一艘,像接下來我要去的阿拉斯加公主號。每一段旅程都有不同的風景和人,每一天都讓我覺得自己還活著,還在感受這個世界。」她的聲音柔和而堅定,帶著一種歲月沉澱後的從容。我想,這不僅僅是她對生活的描述,更是一種生活哲學。漂泊並非迷失,而是一種有意識的選擇,是對固定模式的生活框架的打破,是對自由與未知的擁抱。

圖/123RF

我回到船上時,夕陽已西沉,天邊的晚霞染紅了海面,彷彿是大海在用最後的輝煌向白日告別。遠處的鋼琴聲再次響起,與船體的律動融為一體,這一次,它不僅僅是旋律,而是一首生命的讚歌,迴響在每一位遊客的心中。隨著夜幕降臨,鋼琴聲漸漸消失在夜色中,但它的餘音卻在我心中迴響,就像大海的潮聲,永遠不會停止。我知道,無論未來的路有多麼遙遠,我都將帶著這份對生活的熱愛和勇氣,繼續前行,與孤獨共舞,與大海共鳴。(寄自華盛頓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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