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疑雲

最近喜歡去拜訪家附近的「救世軍」店，常在它的後門捐了家裡不用的舊東西。還有時間就跑到前面的店面逛逛，有點尋寶的意味。也沒有存著要買什麼東西的意圖，只是看著狀態不一的舊貨，覺得它們像是被時間沖刷到沙灘上的貝殼。想像它們曾經的主人和臆測它們見證過的歷史，這對愛胡思亂想的我來說，是一種有趣的神遊。

最近被我找到了一個好東西——網路攝影機。它看起來九成新，缺點是電源線從缺。我把我的顧慮告訴了女店員，她聳聳肩說愛莫能助，價錢八塊錢，愛要不要。我想根據上面註明的電壓和電流規格，上網配一個應該不是難事，嘴上卻抓著這個缺點和店員要現砍三塊錢，她也爽快說好，成交！

配好了電源線，在網上也找到了它的操作手冊，順便查了價錢。乖乖，新的一支要六、七十元。我心裡存著小確幸地想著：「假如功能正常，我還真算是賺到了。」結果運氣不錯，運作一切如新。我開啟了「午夜動靜偵測」功能，機器就架在廚房，鏡頭朝著飯廳。剛開始還有事沒事拿出手機來查看，日子久了，新鮮感沒了，就沒太把這新玩具當成一回事，慢慢忘記了它的存在。

一直到上個禮拜，一些異常現象陸續發生，而且發生的時間都在深夜。

第一晚，半夜睡得好好的，手機上突傳來「叮咚」的一聲把我吵醒，一看時間是半夜三點。我直覺地覺得是越來越猖獗的詐騙短訊，一天下來各種平台加起來大概有三、四通。既然被吵起來，我就慢吞吞地起床上個廁所，回來連看都沒看，順手就把擾人清夢的手機關了。

早上吃早飯的時候把手機打開了，想看看昨夜是什麼詐騙手段，通常不外乎是鬚眉大漢喬扮美女，說我出現在她的通訊錄上，或是遠房親戚說他要來我的城拜訪，還是快遞公司通關出問題要我個人資料……結果出乎意料地，各個平台都乾乾淨淨的。我忙著開始一天的活動，就沒再細想。

第二晚，到了半夜手機又叮咚了一聲，我想：「又來了！」警覺地在床上坐了起來，一看時間竟又是半夜三點！心裡面覺得有些蹊蹺，產生了一個疑竇：為什麼提示的鈴聲較輕快，和一般簡訊的音調不同？

四個字「動靜偵測」蹦入了我的腦子——原來提示來源是那台攝影機！我恍然大悟。

難道有小偷？我看了一下攝影機的訊息紀錄，果然寫著廚房有動靜。我馬上檢查視訊，一點不尋常都沒有。只有因為目前沒有燈光，螢幕是夜視黑白模式，裡面滲出了一些詭異的氣氛。

我手上拿了高爾夫球棍，躡手躡腳地來到了廚房，開了燈，什麼都沒找到。我不放心，還是屋裡走了一圈，查看所有的門窗。一切無恙，外面的世界也還在黑甜的睡夢中。

於是我心裡開始醞釀下一個假設：會不會是老鼠？剛搬來的時候常常在櫥櫃裡聽到一些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一些碗櫥、地板角落裡也不時看到牠們的便便。花了一個禮拜，總算找到壁爐間裡的破洞堵了起來，又裝了幾個捕鼠夾逮了三隻，算是一切肅清。難道又被牠們找到了漏洞？這時最好的方法是查碗櫥、牆角看看有沒有遺便。

結果還是沒找到鼠輩的蹤跡，所以第二個假設也不成立。難道是攝影機虛報動靜？機械故障？軟體蟲？我實驗性地在它前面走了幾次，動靜偵測功能很忠實地送出了訊息。所以機器也沒問題，那就表示有不明的東西在飯廳裡活動。一朵烏雲慢慢地在我的腦海的地平線上出現，慢慢飄了過來……冷不防一隻手搭上了我的肩膀，陷在沉思中的我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妻，鬆了一口氣。她看我心有餘悸的樣子笑了出來，問我：「怎麼啦？」她是被我在廚房裡的噪音吵醒了。我一五一十地講了事件的細節，她的神經大條些，一口賴著說是軟體蟲。

我是一個想像力過於活躍的人，平常又愛看神神鬼鬼的電影，加上了追根究底的性格，於是喃喃地問著妻：「會不會家裡不——乾淨？」我連話都小聲地說，像是怕旁邊有東西聽著。其實因為家在溫差較大的山區，入夜後熱脹冷縮的木頭常常會有磕磕碰碰的聲音。剛從平地搬來到這裡時，我花了好一段時間才調適過來。這下疑慮又隨著這夜半的詭異動靜出現了。

妻眼睛睜得大大的，我有點後悔嚇著了她，正要講些安慰的話時，她格格笑著說：「哈哈！你別疑心生暗鬼了，而且是又怎麼樣？天地有正氣，你怕它什麼？」我想想也對，畢竟我比鬼還多了一條命，本錢還雄厚些。妻回房倒頭又睡，但我翻來覆去，似睡非睡地直到東方露了白。

第三晚，我決定睡客廳，靠飯廳近些，有什麼動靜查得也快些。我兩眼闔著但沒敢睡，就這樣一直等到了三點，手機真的又叮咚了！這次我看到視頻裡的角落閃著詭異的亮光，這下可逮著了！那是什麼東西呢？「外星人綁架事件」的念頭閃進了我的腦海，說也奇怪，我一點也不怕。我馬上衝到了飯廳，牆邊正閃著時紅時綠的亮光，這個有節奏的訊號明顯地是一個有智慧的物體發出的！

因為閃光前有幾盆盆景，我得慢慢撥開葉子，看看外星小灰人是不是在裡面躲著。看到了真相後我卻笑了出來——是放在角落不起眼的「聲控管家」正在一眨一眨地在閃ＬＥＤ燈，因為長年被盆景擋著，我幾乎已經忘記了它的存在。

我趕忙查了手冊，原來這種亮光節奏是它在做自動軟體更新，通常設定在午夜過後，但一連三夜的更新也是不常見，就是它發出的閃光在黑乎乎的夜裡被攝影機當成了物體的移動，於是攝影機發出了提示訊息。我這才意識到家裡的各種科技產物：聲控管家、掃地機器人、網路攝影機、智能燈泡、視頻投射器、智能配電交換機……不知不覺地在我的生活領域內組成了一個機械社會，它們彼此之間會丟著紙條、講著悄悄話。

這幾天的一切假設都是我疑心生暗鬼，過旺的想像力終於被馴服了。看看時間，早上四點不到，我回到了臥室躺回了床上，妻仍然酣睡著。

「不吵她，等白天再告訴她答案吧！」我帶著豁然貫通的滿足感進了遲來的夢鄉，那裡面可又是一大堆未解的謎，我興致勃勃地潛了進去。（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