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老旅館奇遇記(上)

王士躍

之一:大峽谷北岸的國家公園旅館

我遊走美西國家公園時,常會遇到一些歷史悠久的老式木屋旅館。出於好奇,我走進去這裡瞧瞧、那裡看看,即使不住宿,也會像參觀一座博物館似地四處逛一圈。領略的不單單是木廈特別的建築風味,更會進一步瀏覽牆壁的舊圖和文字,內部的骨董陳設,若有時間,可能還會湊上前台和禮賓員閒聊幾句,蒐集一些有關老旅館的傳說軼聞。

這種旅店往往有一種濃厚的戀物氛圍,所有的古器和歷史文物使人不免懷古思幽,發出感慨,而別致的、富於土風格調的建築設計,與自然融為一體的活潑氣場,則會讓人產生居於斯地猶如置身山水之中的幻覺。

大峽谷北岸的國家公園旅館(Grand Canyon Lodge)便是這樣的兼有歷史和自然雙重之美,使人重遊不厭的地方。原先它只是一棟簡陋而逼仄的小客棧,供南來北往和穿梭大峽谷的獵人、皮貨商打尖歇腳之處,大峽谷國家公園成立之後,小客棧便大舉擴建,逐步變成大峽谷的一個顯著地標了。

我站在大峽谷海拔六千英尺的光明天使點(Bright Angel Point)的懸崖上,旅館就如一隻斂羽的大鳥蹲伏在我面前。它的外觀粗豪敦厚,布局貌似不均,這原是設計者有意構思的非對稱性。凱巴布石灰岩(kaibab limestone)的土泥色石牆據說是來自大峽谷中的原料,讓我想起也用當地的特殊黃石建造的杜勃羅夫尼克(Dubrovnik)的堅不可摧的中世紀城牆,可是這間旅館卻更加粗重多稜,如一張張毛邊紙碰擦著天邊。渾圓而沉穩的檁木一根一根鑽出檐頭,每隔幾根便吊著一盞西班牙玻璃罩黑鐵燈,從黃昏到清晨通宵閃射朦朧之光,為漆黑的大峽谷帶來點點光亮。悠長而低矮的瑞士雪廈式屋脊鋪著天然紅柏木瓦,不僅可以遮風擋雨,紅柏木因柔韌耐腐,花紋漂亮,清香撲鼻,過去一直都是印地安人用來造房、造船,還用它雕刻神祕圖騰的良材,它能在風雨的侵襲下挺過千年百載。可說是取嘉木於自然,也還美麗予自然。

石牆的外面連接寬闊的露台,擺放著一排山木長椅,有三兩個欣賞晨景或晚霞的人們坐在那裡,或遠眺,或端一杯咖啡閒坐,說幾句淡話。我也加入他們之中。今天我一早起床為了一睹大峽谷奇異瑰麗的日出。

太陽是自光明天使點後面的岩石升起的,它像是一個個性乾脆、不拖泥帶水的北方漢子,一露頭便捧出一盞金波跳蕩的巨盤,瞬間將洪光之流傾瀉到下面的世界,大峽谷的深溝淺坎和窪谷突峰都被魔術般塗染上了一層蠟紅的暖光,不紅的地方變紅了,紅的地方更見嫣紅,黑暗和幽晦的深淵也更黑暗幽晦了。詩人蓋文(Thea Gavin)曾云:「無盡的光與溶蝕的藝術,創造了大峽谷色彩的奇蹟。」

那一條比旅館更為古老的跨峽小徑,隨光波愈強而愈亮堂,如一根繩索歪斜而下成S形,吊在科羅拉多河谷之壁。印地安人最初踏出的狩獵和遷徙小路,現在則由南來北往的遊客、健行者、騎騾觀光者在明暗變化的天色中穿梭,每日無間斷。

旅館的大小廳堂有許多寬敞的落地長窗,儘量使大峽谷風景無限湧入,觸手可及。由正門通向太陽屋(sunroom)的台階如疊瀑般降落,引人移步至窗前,恍如正朝向遼闊而深邃的大峽谷奔去。那些由山底騎騾或跋涉上來的遊客,聚在太陽屋不時地對著窗外指指點點,要知道,穿越這條大峽谷可要花整整一天的時間呢!我認識的一個美國朋友,他的愛好就是徒步登山,每年假期都要來走一趟大峽谷。最後連兩腿的膝蓋都走壞了,但他換了膝蓋之後仍不離不棄地挑戰極限。他對大自然的挑戰意識轉化到了經營自家的企業,也是不斷超越瓶頸,充滿無窮的創造力。

大峽谷中的木屋旅館 。(圖/王士躍提供)
大峽谷。(圖/王士躍提供)

大峽谷旅館的設計家是建築大師吉爾伯特.安德伍德(Gilbert Stanley Underwood),他也設計了優勝美地造型美輪美奐的大咧嘴旅館(Ahwahnee Hotel)。不同的是,大咧嘴旅館的建築都是朝向天空延伸,好像要和聳入雲霄的懸崖絕壁一比高低,而大峽谷旅館則是向地下發展,臥熊般地瞇瞅著深谷裡的動靜。他的設計風格總在突出一種粗獷美學,或稱「土風之雅」(rustic elegance),使自然與文化和洽無間,讓人既能感受美國西部荒野之美,又能盡得下榻舒適之樂。廣而言之,美國國家公園歷史木屋旅館,以至於風格類似的鄉村木屋、雪廈、農舍、樹宅、石房等等親近自然的建築,多體現了這一傳統特色。以拓荒開墾興起的美利堅民族,骨血裡凝結著山野蠻荒的細胞,離開了自然就會讓他們渾身不舒服,所以美國人視國家公園為國寶,也視木屋建築為文化之根。中國人建築上講究堪輿風水,十分重視建築與環境在地理、生態和生命氣場上的和諧統一,雖各有側重,但終極觀察:無論是美國人的土風建築理念,或中國人的風水觀其實是殊途同歸的;人,必須和自然和諧共存。(上)(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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