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鞋墊,憶母親

睿穎

隨著年齡增長,我逐漸認識到了簡單生活的好處和必要性,開始斷捨離,把不少還有使用價值而自己不再需要的東西,陸續捐贈了。整理過程中,手持這雙母親在年過八旬時親手為我縫製的鞋墊,心中湧起對母親的萬般思念。有時候,面對一個承載著記憶和感情的物件,斷捨離真不是個容易的決定。

今年是我母親過世二十周年,她老人家如果活到現在,應該是一百多歲了。

母親命苦,在她還未成年時其母染上霍亂,無錢醫治去世,母親和她的兩個弟弟就成了沒娘的孩子,當時母親才十一歲。因貧窮,外公餘生也未再續弦,母親小小年紀便開始操持一家四口的吃穿,燒鍋做飯做針線,家裡活地裡活什麼都幹;不會就問,不懂就學,東鄰西舍家的主婦、巧手的嬸子大娘都是她的師傅。母親聰慧,不管幹啥都是一點就過,一學就會。

她自己成家後,一生養育了六個孩子,一家人從冬到夏的衣服鞋子,都是母親自己親手裁剪縫製。我小時候對母親的最早記憶,就是我從來沒有見到母親睡覺。因為晚上大家都睡了,母親卻總是還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縫補衣裳或納鞋底,不知何時才就寢;而早上她又永遠是最早起床為一家忙碌的那一個。

在家中生活條件有所改善之後,母親還學會了織毛衣和使用腳踏縫紉機。我們兄弟姊妹都是一直穿母親縫製的衣服,直到大學畢業。

記得我上小學時,夏天穿一件母親為我縫製的湖藍底色帶白色波點的連衣裙,曾經引來多少女同學的羨慕,其中至少有四位媽媽求母親為她們裁剪,並指導她們縫製。那時小縣城的家庭主婦們都是互相幫助,一般不會花錢請裁縫做衣服。

母親的巧手和勤勞以及對美的追求之心,也曾幾乎為我帶來麻煩。那是因為母親做的鞋子除了舒服結實耐穿,她還總喜歡在鞋幫或鞋頭上繡上一些簡單的花朵蝴蝶什麼的;我小的時候引以為自豪,到上了初中有了從眾心理,看到同學們的鞋子上沒有繡花的,就提出抗議不要母親在鞋子上繡花。可是在沒有繡花的鞋子做好之前,我沒有選擇,只好每天仍然穿著帶有繡花的鞋子。那時的人們可不像現在這樣生活豐足,有不只一雙鞋子可以替換,絕大部分人都是一雙鞋子穿到破,才會有下一雙鞋子。

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不期而至,人人高喊「破四舊,立四新」。聽說在大城市不少人不合大眾標準的衣服被當眾剪壞,嚇得我趕緊用剪刀尖兒把鞋上的繡花線一一剔除,又用墨汁塗抹掩蓋不能完全去除的痕跡,很怕有人為了抓典型揪住我不放,說是資產階級思想。

不識字的母親在晚年為作者縫製的鞋墊。

所幸小地方人沒有那麼敏感激進,加上我出身貧農,不是來自「黑五類」家庭,又因我平時一貫艱苦樸素,與同學相處融洽,始終也沒有人拿我的鞋子做文章來給我難堪。現在回想,在那個貧瘠的年代,母親依然有著對美、對快樂和幸福的強烈追求,她的吃苦耐勞及對子女和家人的深切關愛,都讓我至今難忘,深切緬懷。

黑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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