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辦合一房住了三十多年

葉元凱

一九五五年從上海大學畢業,我們自願支援西北,分派到咸陽中學擔任外語教師。咸陽解放前只有周陵中學有高中班,一個年級一個班;解放後入學人數大增,我們學校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於一九五二年建校,設計規模很大,占了東郊一大片土地,好在那時全是野地。校門口一條泥路,牛拉大車來回輾壓,路上的土能淹沒鞋子。時常見大車上老婆婆和小媳婦頭上頂個帕兒,車慢騰騰地搖晃著進城。

初期師生人數不多,學校在北面建了三排青磚房,每排十間,作為教師用房,面積不大,教師每人一間,配備一桌一凳。這種房子名為宿辦合一房,意為辦公和住宿合一,辦公指教師備課、改作業、批考卷、開教研組會議和政治討論會、班主任召開班幹部會議和找學生談話等等。開會時住得近的老師自帶凳子,遠的就坐我們床沿上。我們一般負責三、四個班的課程,學生的作業本、試卷高高堆起,分開放好,不可混亂。

至於宿舍就是一張單人床板支在牆角,從老家帶來的箱子就架在床邊的條凳上,愛乾淨的女老師床前拉個布簾子隔開;毛巾隨便掛在牆上,臉盆擱在小凳上。房間兩面的牆上各有架板,可以放書籍、飯碗等小零碎。

五○年代的一般房子沒有水管,喝的開水要自己拿熱水瓶到百米外的水房去提。水房有人管理,每天早中晚三次定時供水,每人要自備兩、三個熱水瓶打水。洗衣要到水房門口去洗,那裡有一排水龍頭,人多時要排隊等候。

吃飯全在教工食堂解決,自帶餐具,排隊買飯菜。主食基本一種,或米飯或麵條、饅頭,每頓供應一兩個菜,要事先預訂,憑灶上的代金券購買。

下面談談拉的問題。廁所遠離教室區,東面牆根是蘋果園廁所,離我們宿舍約百米;另一處在北面牆根,距我們宿舍約一百五十米,長長一大排,大家叫它北大廁所。靠東一段用牆隔開,供女教師和女學生合用,中間不大的一段是男教師廁所,西面長排是男生廁所。全部是蹲坑,兩坑間有隔牆,文革時全被砸倒。無論冬夏,師生的內急問題全在這兩處解決,課間解手,要跑步前進才能趕回不遲到。

北方冬季寒冷,國家供應烤火煤,每人定量若干,校工拉來倒在門口。教師們各自先把煤塊(陝西人稱鋼碳)揀出,用作晚上封火,再把煤渣摻泥調水做成煤餅,曬乾後堆在窗台上。這些都是冬令的必修課,我們南方人要經過一番修煉才能掌握要領。

單身漢在這樣的環境裡生活容易對付,結婚成家有孩子後麻煩事就多了。坐月子時產婦不宜外出上茅房,我們從南方老家帶來馬桶,天天去蘋果園廁所倒,提回再刷馬桶、晾乾,本地同事看了描金馬桶覺得稀奇。孩子大了,他們的床占地方,父母只得向學校申請再給一個房間。

六○年代糧食定量不夠吃,得自己想辦法瓜菜代,在門口泥個柴爐做三頓飯,揀樹葉、殘枝作燃料,鍋碗瓢盆樣樣要齊備。冬天要在房內的爐子上坐個烤架烘尿布,房間裡尿味氤氳。後來又添了自行車,處處堆得滿滿當當。

教師一人一間,而學生是十來人一間的通鋪,每人的面積就是豆腐干被子的寬度。八○年代日本友好學校訪問我校,他們從窗子裡看學生的宿舍,個個吐舌搖頭。蘋果園廁所事先反覆打掃,又噴了香水,座談休息時引他們去辦事,來賓看看蹲坑露出驚訝表情。後來我回訪對方學校,看見衛生間的小便池瓷磚潔白,乒乓球大小的彩色樟腦丸閃閃發亮。

到了九○年代,年輕人膽子大,頭腦活,有的人把兩個房間打通,有的加工安上蓮蓬頭,有的用土辦法裝了抽水馬桶。

這時社會興起樓房熱,我們學校空地多,教師們集資建房,很多人心癢癢地每天去觀看樓房修建的進度,終於一九八九年底老教師們先住進了樓房,結束了三十多年的宿辦合一生活。

過後樓房一座座拔地而起,水準愈來愈高,面積愈來愈大,老教師住的第一座樓房成了質量最差的房子。原先的宿辦合一平房基本全部拆除,只留下我們住過的一排,因為靠近學生灶,就作為堆放灶上物資和炊事員的住房。前些年大孫子從歐洲留學回來,他父親帶他去「瞻仰」爺爺奶奶的舊居,看看他父祖輩當年的生活情景。

一九六七年,作者妻子妻在宿辦合一房門口小凳上洗衣,窗邊堆煤餅,大兒穿流行紅衛服。

現在校園舊貌換新顏,高樓林立,人們不知何謂宿辦合一,我作文回憶當年情景。

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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