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年前的錯(上)

人這一生中，難免會犯大大小小的錯誤。有人面對錯誤勇於改正，然後輕裝上陣；也有人卻由於沒勇氣當眾認錯並改正，而將錯誤當做包袱背了起來，並在自卑、懊悔、恐懼、無奈中走向自己人生的終點。

一次小學同學聚會，一位略顯蒼老的女人到眾人面前，我一下子竟未能認出她是誰。但見她目光呆滯，言談舉止中透著令人不解的卑微與謙恭，讓我一下子聯想到祥林嫂。近前詢問，才得知她竟是我小學同桌張金霞，她在八○年代中期就因其所在百貨部不景氣而下了崗。從此，她便在路邊擺攤賣蔬菜、水果為生。

她過得相當艱難，常常在城管「嚴格執法」的圍追堵載中，被沒收桌椅板凳鍋碗瓢盆，還有一次竟被收走了小車、煤氣爐、油鍋等。多次謀生工具被收走後，她只得到餐館做洗碗工，到旅館打雜工等來取謀生工具的錢。她在下崗後便離婚了，一個人用兩千元左右的收入，將女兒撫養成人，可生活一直處於貧困之中。

交談才得知，她小學四年級時，因家境貧寒，每年靠學校免收十元學雜費而完成了學業。她全家七口，只有靠她在國辦幼兒園當廚師的父親掙錢養家；作為家庭婦女，無固定收入的母親，則靠在街道糊火柴盒來賺點兒小錢，全家人往往連吃飯都成問題。

文革剛開始時，她正上小學四年級。那時每天上午上課，下午要到學習小組去做作業。學習小組是按照學校要求，由家庭距離較近的同學自願組合成小組的。一天早上，張金霞看到母親愁容滿面地對父親說，咱現在只剩下三塊錢，離發工資還有九天，怎麼辦呀？父親無奈地回答，找朋友借點兒吧。她聽到父母的對話後，心裡很不是滋味。

下午二時到學習小組時，她驀地發現劉同學家左邊房間的檀木桌上放著十塊錢，她頓時心跳加快，想拿又怕被發現，於是她不斷地抑制著心跳。直到四時三十分小組學習與踢毽、跳繩活動結束，同學們相繼離開後，她才假裝上廁所，然後溜到左邊房屋的檀木桌前，鬼使神差地將十塊錢揣入上衣口袋，然後快速逃離。

這十元錢在六○年代可不是個小數目，它能購買五十多斤麵粉。於是這件事頓時驚動了班主任秦老師，也驚動了學校保衛科。秦老師在放學前將張金霞所在學習小組的全體成員全部留校，一個個單獨談話，她反覆對八名學習小組成員說，人不怕犯錯，就怕死不認帳，並請「不小心帶走」錢的同學立刻將錢交給老師，老師一定為同學保密。

當秦老師與劉同學談話，劉同學告訴秦老師，丟錢那天，其他六位同學離開她家時，她無意中掃了一眼檀木桌，發現錢還在，但等李金霞從廁所出來獨自離開後，她才突然發現錢忽然不見了。她還說，張金霞家庭生活困難，她家有蔫了想扔的菜、水果都會讓張金霞拿走。

於是，秦老師也把懷疑對象重點放到張金霞身上，可張金霞非常害怕自己說出真相，老師同學會看不起自己，父親也肯定會將自己往死裡抽打，便一直不敢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