瀋勺(上)

吳鳴

一九七八年十月那次專程到瀋陽,具體事項是逆向「走後門」,以迎接結戀十年的未婚妻回長春結婚。

當時「文革」算是剛過去,辦點什麼事都得拉關係「走後門」才行。小我一歲的未婚妻也是「老三屆」中學生,一九六八年底下到吉林省榆樹縣農村的集體戶。由於父親懸而未決的「歷史問題」,當「知青」八年也回不了城。

一九七五年父親終「解放」,她趕上最後一批招「工農兵學員」入學天津大學。三年後的一九七八年九月畢業,凡有工作單位帶職帶工資上學的回原單位。「知青」歸國家統一分配,她被分到北京鐵道部的人民鐵道出版社,絕對上乘的好單位。

然而當時我還是個外省的工人,這等身分在那年頭調首都北京,即便還當工人也比登天還難。我倆都是快三十歲的大齡青年,兩地生活並不合適。掂量來掂量去,可行的辦法就是未婚妻放棄難得的北京好單位,調回長春結婚過日子。

不但在那個年頭,就是在現今,任何想撈個北京市戶口的人,都得絞盡腦汁削尖腦袋挖門子拉關係,也極難成功。更荒唐的是,雖說那年頭北京的工作和戶口極其難得,拒絕國家分配的北京工作而自行其是,也大不易。因為計畫經濟體制下的人事安排,各單位的人員編制有嚴格配置的固定名額,分派的人頭不來報到,名額作廢不補,也就是單位少了個人手。所以要想從分配的單位調離,也得想法兒逆向「走後門」才行。

好在未婚妻的父親三兄弟都是火車司機出身的「老鐵道」,不難託到鐵道部上下的老關係。未婚妻拿著一紙大學分配調令,先到鐵道部人事局辦理了放人手續。但鐵道部衙門級別太高,許可權最低僅及下屬大局的人事處。又好在東北瀋陽鐵路局有個親戚在位,又協調辦理了放人手續。

於是我就從長春與從北京出發的未婚妻,在辦理工作調轉的中間地點瀋陽會合,拿到從瀋陽鐵路局調轉吉林省人事局的一紙調令。

順利辦完手續,走出瀋陽鐵路局辦公大樓,在瀋陽站買了回長春的火車票後,走到臨近的太原街吃了飯,還有點時間逛逛這條瀋陽最繁華的商業街。那年「文革」蕭條過後的市面逐漸生意復甦,沿街冒出些「搞活經濟」的小商品零售攤。我們本也不需要買什麼,只是沿街瞧個熱鬧。

「買瀋勺啊!絕對貨真價實的不銹鋼大勺啊!獨此一家別無分號的瀋陽飛機廠特製的『瀋勺』啊!快來買呀,優質軍工材料製造的『瀋勺』啊!炒一輩子菜也炒不壞的『瀋勺』啊!」光是聽這份廣告詞就夠吸引人的,我倆略帶好奇地靠近這個當街的臨時攤子,見一條木板搭的檯子上擺出十幾個家用炒菜大勺,那光亮閃閃的傢伙還真就跟普通鐵灰大勺不一樣,拿上手一掂,還挺有分量。

「哥們兒,咋樣兒?不賴吧,不一般吧,我絕不騙你,這可是如假包換用造飛機的不銹鋼邊角料打的『瀋勺』呀,產量有限。不信你看看除了瀋陽這疙瘩,你上哪還能見著。」吆喝著賣大勺的小夥子對正端詳著產品的我說:「來來來,你好好看看這大勺把上砸的字兒,看見了吧,『瀋勺』(見圖)!不信你去可哪兒找找,除了在我這疙瘩,你要是在哪疙瘩還能買著同樣品質的『瀋勺』,就把我腦袋揪下來當球踢。」

想起家裡用過的鐵大勺,不但顏色汙了巴塗,炒菜後刷鍋水沒擦淨,馬上就生一層黃了巴及的鐵銹,下回炒菜前還得拿抹布費勁蹭掉討厭的鐵銹。再看看這發著喜人銀光的漂亮不銹鋼大勺,不由分說,掏錢就買了,何況那十幾元人民幣的價錢也不在話下,就算這趟瀋陽之行的特別紀念品啦。拎著這把「瀋勺」在瀋陽站坐上火車,我倆這對待婚夫妻,喜氣洋洋雙雙結伴把家還。

北京 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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