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桔
打一次醬油需要花十分鐘。我喜歡幫媽媽打醬油,副食店在山下的馬路邊,每次打完醬油,剩下的零錢夠買一包小零食。當時有一種三分錢一包的零食,我們叫它「耗兒屎」,黑黑的,米粒大小一顆,很鹹,是用桔子皮做的。
副食店有兩個阿姨,一個五十多歲,一個三十多歲。打完醬油,我都會說:「阿姨,買包耗兒屎。」如果遇到年老的阿姨,她什麼都不說,就會扔給我一包。如果遇到年輕的阿姨,她就會說:「哪裡有耗兒屎?這個叫『金桔』。」雖然它叫「金桔」,但是它一點金色都沒有。
那個年輕阿姨總是穿一件洗得發白的工作服,衣服在她身上蕩來蕩去的。她很友善,每次我都希望碰到她,而不是另外那個阿姨。
副食店賣一些醬油、醋、鹽、油,還賣米,旁邊有一家水果店,對面就是電影院。電影院是廠區最熱鬧的地方,每次買票都需要排隊。電影票兩毛錢一張,攢夠兩毛錢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們最喜歡的都是打仗的電影,每次都會問賣票阿姨「這個電影打不打仗?」散場的時候,小朋友學著電影裡的台詞:「向我開炮,向我開炮!」我看得最多的電影是「閃閃的紅星」,每次看到滿山遍野的花在一瞬間盛開的時候,就感覺很開心。
廠區裡有什麼重大的事件,都會組織大家觀看紀錄片。比如一九七六年的毛主席追悼會,比如一九七九年的自衛還擊戰,我們就是在學校的組織下觀看的,我第一次看到喀秋莎火箭彈在夜晚發射的震撼場面。
有一天看什麼電影我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我們在電影院裡找座位,突然看見一個人戴著草帽走了進來,一直走到了前排,旁邊人在偷偷議論,不知道在說著什麼。他們是兩個人,大概在五、六排的位置,找了一個非常好的座位,慢慢坐下。
電影還沒有正式開始,我和幾個小孩子就偷偷爬過去,想看看到底是誰,居然在電影院裡戴草帽。藉著反光,我看見了她的側面,是副食店的年輕阿姨,但她好像沒有了頭髮,面色慘白,旁邊坐著的那個男人是車隊的司機。許多人都在交頭接耳,燈光暗了,電影開場了,但我只記得那個草帽的剪影。
後來才知道這個故事的原委。陪她看電影的人是她的丈夫,據說是一個抗美援朝回來的退伍軍人,在車隊當司機。
副食店旁邊有個打米房,打米房的胡二哥經常幫阿姨搬一些重物,胡二哥長得帥,她長得美,兩個人好上了。兩個都是有家室的,走投無路,一起去了城郊的忘山,一起吃了毒藥,一起跳崖。
胡二哥死了,而她被救回來,身上有傷,頭髮都被剃光了。她的丈夫對她無怨無悔,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給她買各種的補品,完全不管人們背後的閒言碎語。她的身體稍恢復一點,他居然帶她一起去看電影,也不怕人笑話。
後來她又在街邊賣麵,有人去看她,她對人說:「你想看哪裡,看前面還是看後面?來,我轉著給你看。」弄得看的人都不好意思了,就再也沒有人去看她了。
在當時,這是全廠皆知的事,這些都是媽媽多年之後告訴我的。我問:「她到底長什麼樣子?我那個時候還小記不太清楚了。」姊姊說:「她有點像關之琳。」「她的丈夫就是喜歡她,給她買了好多的東西,他是一個司機,有門路,到處給她買補品」媽媽補充說。
而我的記憶中,只記得她對我說:「哪裡有『耗兒屎』,這個是『金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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