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岳父家的「 禮品 」
幾十年一晃就過去了,往日的生活點滴也隨著時間浪潮的前進,成了今日的趣話。
回憶當年我在懷化地區工作時,那是婚後第二年,我同妻子準備回一趟新晃,去看望她在鄉鎮醫院當醫生的爸媽。我想,我和妻在外地工作,回一趟家見岳父母大人很不容易,總該帶點大禮吧。按傳統禮節,要大包小包才客氣,可這真使我為難了。那是一九七五年秋,還屬票證年代,買什麼都要憑指標,憑票供應。
我和妻商量了,在小鎮的供銷社買了兩斤白砂糖、兩斤散裝的餅乾、一斤紅薯糖做的紙包糖粒子,還有小鎮人不喜歡吃的小墨魚,三毛五分錢一斤,現在小個墨魚超市賣到一百五十多元一斤了。妻說:「很好,父母喜歡吃墨魚燉雞。」
禮品太輕,我不安心,走的前一天,又到小街小巷裡轉了一圈,忽然發現了一種最好的「禮品」,便立即買了一大袋,還得暫時對妻保密。可是在坐班車的那天早晨,妻又問我提的一大袋什麼禮物,那麼重。我只是笑笑,說「到了家,你就會知道。」
岳父母工作的醫院在新晃侗族自治洲扶羅鄉,坐汽車,爬徒坡,繞山道,兩個多小時才到。汽車停靠在山邊田間旁的馬路上,一間小木屋,是中途汽車站,岳父還穿著白大卦在車站口等著我們。我們一下車,岳父就幫忙接過我手上那個袋子,往肩上一扛,說了句:「好重啊。」我們往通向醫院家屬區田間小路走去,實際就是建在山坡小樹林中的一排平房屋。
到了家,岳父解開那尼龍袋一看,高興得像孩了般叫起來:「好啊,有藕煤燒了。」這時候,妻子也走過來一看,大聲笑了,「啊,是黃泥,是黃泥巴啊。」我說:「是的,這是黏性最強的黃泥巴。」「禮品」的秘密在岳父的歡喜中被解開了。妻子這也才知道,我花錢買來的黃泥巴,才是岳父真正滿意的禮品,也是醫院家屬們最羨慕的禮物。
記得那是一九七○年,居民戶開始燒煤了,有的把散煤摻和有黏性的黃泥巴,做成煤餅,再用木棍戳幾個小洞眼,晾乾後,就可以放在煤灶裡燒了。後來岳父所在醫院的家屬和當地小鎮上的居民,都改為燒藕煤了,藕煤也叫蜂窩煤。煤店裡不供應藕煤,只有憑票購買散煤。散煤做成煤餅、藕煤,都要配上有黏性強的黃泥巴摻和攪勻,拌了黃泥的煤耐燒,燃燒後,能完整地夾出來。
可是當地的山崗坡土,全是黃沙土,鄉民種出的土豆,都有小蘿蔔大,縣裡種子公司年年下鄉收購,運到全國各地做良種用了。黃沙土沙子太多,沒有黏性,做出的藕煤燒完後夾不出來,只得用鉤子在煤灶孔裡捅,捅得滿廚房到處是灰塵飛揚,很煩人。
醫院裡有的人趁出差到縣城,就買回一大袋黃泥。可是跑山鄉的班車只逢雙或逢單開一趟,去一趟縣城有時來回要一天,誤了車,還要第二天才能回家,真不容易。
上世紀七○年代中期,城市裡住家燒藕煤比較普及了。藕煤有十公分和十二公分一個,餐店和食堂的大煤灶,做的藕煤有小臉盆大,也有的大灶一次可以燒四個小藕煤,火力很旺。於是,燒藕煤的普及,起動了賣黃泥巴的小生意。
在我們家小鎮,也是含沙的土多,郊區是菜土,附近是黃沙土,都不適宜做藕煤,要到較遠的山上才有黃泥巴挖。黃泥巴實用價值很高,城裡人做鹽鴨蛋、砌煤灶、糊篾牆、小院裡築磚土圍牆,都需要在一般的泥土中摻合攪拌有黏性強的黃泥巴。
城裡小街小巷時爾有賣黃泥的吆喝聲,菜場裡,也常有鄉下的老人或小孩子挑著黃泥來賣,一角錢可以買一大袋。同時,最有趣的是黃泥巴也成了小鎮當年親朋好友的「禮品」,尤其是山鄉來城裡走親訪友的客人,喜歡帶上一桶或一袋黃泥當禮品。我們到家的第二天,岳父帶領我和妻的兩個小弟,在屋後山坡上挖了一些黃沙土,然後把那一袋有黏性的黃泥放在散煤裡一同攪拌,做了一天的藕煤。那天,岳母娘還特意到鄉民那裡買了兩斤米灑,燒了幾個好菜,說我們做的煤很好。
後來,煤店裡有做好的藕煤供應了,煤店是用專車請人從山裡挖來的黃泥巴,用機械化攪拌黃泥與煤,用機床生產成批的藕煤。直到藕煤燒了十三年之久,到了一九八四年以後,大多數居民才開始改用了罐裝煤氣,黃泥巴也不再是百姓的「禮品」之物了,同黃泥的生意一起退出了歷史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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