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仙婆

華仙婆是我們鄰居家的老幫傭，她的真名叫啥，很少人知道。文革時造反派要占用房子，將幾家住戶合併，致使她和我們住在同一屋簷下。

命運折磨人。她早年喪夫，靠做幫傭的微薄收入，扶養獨生子成為教師。可惜好景不常，那時正值自然災害時期，兒子因販賣糧食糧票而判罪，被送到外地農場勞改。從此她更沉默寡言，整天默默無聞地工作。幸好東家待她如自家人，起初生活還過得去，後來東家發不出薪水，她甘願白做，用她自己的話說，有吃有穿有住就夠了，她甚至掏錢給東家的孫女買糖果吃。東家有台縫紉機，華仙婆是位縫紉高手，孫女的衣服她都包了。要知道，那時買件新衣服是件奢侈的事。

那時我在上海郊區農村工作，周末回家看望父母。一次父母同時生病臥床，周一離開前我買好了足夠的乾糧。華仙婆見狀說，儘管去上班，「你爸媽我會照顧的。」

有一天我正在學校辦公室備課，一位學生前來給我一包東西，要我帶給華仙婆。我正詫異，學生說華仙婆是他的祖母，原來她兒子離開農場後回原籍種地，結婚生子已多年。上海這麼大，擁有無數農村學校，世界又那麼小。

從此我便充當他們間的信使，華仙婆的兒子偶爾會回上海看望母親。我至今不明白，在同一屋簷下，卻始終沒有遇見過他。

終於熬到文革結束，東家經濟寬裕多了，據說給了她一筆欠錢和退休費，另加一台縫紉機。那時擁有一台縫紉機等於有一棵搖錢樹，生產工具唄。

多年後我從美國回上海，見到當年東家的小孫女，她早已結婚、工作，剛去鄉下看望過華仙婆。華仙婆跟兒孫住在一起，頤養天年，兒子已被平反，重新回到學校講台。華仙婆歷經周折，苦難大半生，如今可以過上本該應當屬於她的安穩日子，東家小孫女也不忘她當年的「恩賜」，這種勞資關係不是很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