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裡的歷史

我爸當過國民黨三十二軍商震的隨身副官，炮火中出生入死，雖說沒有戰功，但也經過了槍林彈雨的洗禮。正因為商震堅持抗日，是支持新中國成立的愛國將領，殘苦的歲月自然記載了爸的功勳。

火線年代，我媽隨軍南下。民國時期沒有「計畫生育」，她一路生下七個孩子，正好一個班組。媽養兒育女，勤儉持家，辛辛苦苦一輩子，無私奉獻了偉大的母愛，那也是一種輝煌。

夜半燈下，我讀著爸爸五十八年前寫的自傳原稿，在一頁頁發黃的紙張上，在那些模糊的字裡行間，尋找我兄弟姊妹出生那一年所發生的「戲」節，幾乎都烙印著歷史的足跡，於是，我彷彿聆聽到當年那些鮮為人知的聲音……。

大姊，出生於北京通洲。爸爸已經在匯豐銀行工作了。媽媽說，她小時候老家通州經常水災，到處是無家可歸，流離失所的難民。媽媽家貧窮，流離間被北京城裡熊希齡辦的一家慈幼院收養，分在小學部。兩年後慈幼院解散，於是，媽在城裡做了別人家裡的使喚女。

媽二十一歲嫁給二十四歲的我爸，生我大姊那一年，是民國十九年，也就是一九三○年，正是北伐戰爭成功，原本民眾的生活比較安穩平靜。可是老家通州又是下了一個多月大雨，附近大運河和通惠河的洪水患難，病疫也多，大姊還沒有起名字，就因病夭折了。

大哥，一九三三年出生於北京城。爸爸經同事介紹，到了國民黨三十二軍商震身邊工作。自傳中說：蔣介石很佩服商震的口才，在廬山軍訓時，就特意要他給軍訓隊訓話。那年北京城裡出現了天花病流行，藥物不佳，百姓生死無可奈何。軍隊內也有人感染，爸爸高燒經治療後，請假回家休養，家住南池子。

爸說當時發現大街上、城門和要道處有許多軍人武裝戒備了，有的關口還堆起了城牆似的防禦沙袋。爸爸說，那不是警戒流行病，原來是日本軍占領了熱河，並進攻察哈爾，北京城受到了嚴重威脅，造成了要打仗的緊張氣氛。當年，媽生下了我大哥。

姊姊，一九三五年也出生於北京城。因為華北事變，日本侵略野心，炮製策動五省「自治」，北京城軍閥派系混亂，學生上街遊行示威，掀起反日熱潮。因為當時日軍還沒有進城，百姓生活依然平靜，街上有很多擺攤和挑擔的生意人。

爸爸說，我爺爺就在家磨小磨香油，香油香得很有名氣，每天提著一、兩斤新磨的香油去胡同裡賣，專賣給那些買一兩二兩的鄰里主婦家人。爺爺不賣給一次全買完的大主戶，知道他們是拿回去摻假再賣，那樣毀了他的名聲。城內還有江湖藝人和算命先生，有馬車、毛驢車、獨輪車穿行，更有蓄著清末長辮的男人在閒逛好玩，為城裡的熱鬧添增了笑趣。在這樣靜中有險的歷史環境中，媽媽生了我大姊，爸爸才回軍部。

二哥，一九三七年出生於開封。盧溝橋事變後，日本土肥原多次勸商震投降，商震為拒絕投降，住進了美國辦的醫院，日軍去醫院找他，我爸和醫生說他病重，人事不醒。商震抗日由北京到開封，駐在一個小村裡，日本騎兵圍追上來，商震立即指揮部下騎兵衝上去激戰。日本飛機又緊跟，丟下一個鐵盒子，裝有勸降書，商震依然不降。爸說商震還把鐵盒子交給了蔣介石，得到蔣的讚揚。

之後，日軍飛機繼續追到開封湯陰村轟炸。爸的自傳中寫道：當時幸虧我剛把商震從房子裡拉出來，炸彈就落下了，那一次副官處犧牲了八十多人。後來，商震為此建立了一支保衛司令部的高射機槍連。戰火中，副官家屬已轉移到後方，媽在八月十四日的炮聲裡，生下了我二哥。

我，一九四○年出生於湖南桃源。當年父親三十六歲，全面抗日處於最危急時刻。商震從江西退到湖南，經衡陽、長沙，在桃源青山灣駐紮時，受到當地學生文藝團體的熱烈慰問。之後，商震把慰問團全部留下，在軍內成立了一支「婦女宣傳隊」，同時還曾有張學良送給他的一支四十多人的軍樂隊，從此軍內抗日的宣傳活動非常活躍起來。

不久，由於新的任務，蔣介石調商震到重慶辦公廳任第一主任，三十二軍就交給了宋肯堂。爸爸因兒女多，不便隨從，就留在了騎兵隊。那一年媽媽生下了我，是在青山綠水、詩情畫意的世外桃源--青山灣村莊。

妹妹，一九四三年出生於湖南沅陵柳林汊，與桃源、常德交界的一個桃紅柳綠的小村莊，在沈從文筆下是湘西美麗的「小桂林」。當年爸三十九歲，已退出騎兵隊，但副官處仍然發了他兩年工資。因為有「商震副官」的背景，爸進入了安江紗廠。紗廠是抗日時從長沙搬遷到雪峰山下的大廠，爸爸在押運處押運棉紗，來往於常德、長沙、沅陵、安江的船運，每次必經沅河惡水清浪灘。他此後又調到磅紗室，工資都很低。

在如此家庭生活十分艱苦的環境下，妹妹出生了。媽媽同不少困難的老教友一起，經常去外國人辦的桃源天主教堂領取十多斤一袋的湯粉（土豆加工的粉末）、大桶的豬肉罐頭等慈善食品，我們家住的房子也是教堂的。

小老弟，一九五六年出生於雪峰山下的一個小鎮--湖南安江。爸爸已五十三歲了。因為解放初期，大哥參加了解放軍，爸被「照顧軍屬」調到了貿易公司物價科，爸經常上山下鄉，與鄉民共商農產品的定價。

當年市場繁榮，城鄉特產豐富，物價便宜。小鎮工會設有公共音樂舞廳，周六免費開放，跳舞的工人、幹部滿場，還有京劇院，地方戲劇戲、文化館等各種娛樂場所，各工廠、學校、機關和街道居委會，也都有文體隊經常演出。單位的辦公室和會場牆壁上，都貼有毛主席的大幅頭像。在百姓家中和學校公共場所貼得最多的一張像是：兩個兒童各抱著一隻鴿子，天真可愛，畫面上有小學生的字體「我們愛和平」。

那時我念初中一年級了，學習成績、品德都實行了五分制記分。小老弟就是在這樣一個和祥安定的年代裡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