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一年級的成績表

吳鳴

兒子九歲時來到美國,我當時在中西部一所大學遊學。兒子一來就進了大學城的一所小學,上學放學有校車接送。春暖花開,初來乍到的兒童看什麼都新鮮,小臉兒笑逐顏開。

兒子給在中國的爺爺奶奶寫第一封平安家信,問候的話語之後,喜不自勝地在信紙上寫了一句偌大的漢字:美國太好了!我問兒子美國好在哪呀?兒子咧嘴笑著說:「美國哪都好,上課很隨便,作業也很少。」

兒子在中國上小學一年級時,我騎著自行車送他去上學,放學接他回家。好在我的工作單位上下班時間鬆散,遲到早退不算個事兒,我才能按時接送兒子上學。記得兒子放學回家後,初學寫字和算術的作業就不少,總要在每個作業本寫個好幾頁。

我們不覺怎樣,爺爺奶奶則對小小年紀剛上一年級,就得寫許多作業的孫子很心疼。但是學校規定這樣做,看著再心疼也無可奈何。

兒子在美國上學,感覺就是從嚴格的課業規定裡「解放」出來了。我們夫婦第一代移民忙於打工謀生,也顧不過來監督兒子在校的學習。年復一年,一家人漸漸在美國安家立業站住了,兒子也從小學、初中、高中一路上完了大學,自高中起就在社區圖書館課餘上班掙工資,大學更是在車行當銷售,半工半讀加學生貸款,勤工儉學整個學業下來,大學本科拿到學位就沒用父母的錢,沒讓父母操過心。

回想起來,要是還在中國,光兒子這一路上學,父母就得有操不完的心。就說報名上小學,那年小學招生截止一九七九年,兒子一九八○年出生,當時未滿規定的七周歲。告訴他報名面見時,當老師問你是哪年生的,要說一九七九年。

我們大人訓練六歲多的小孩子說謊,兒子只記得自己是一九八○年生的,硬要他記住回答是一九七九年。我們輪番檢測詢問,兒子的小腦袋被大人的緊迫教唆弄蒙了,一次追問你是哪年生的?緊張的兒子嘴唇哆嗦著回答:「我是一八七九年生的。」聽得我們啞然失笑。

好不容易靠「挖門子」蒙混過關,兒子上了一所市重點小學。第一學期結束,學校在例行召開的各班家長會上,發給每個學生家長一大張考試成績排行單。我得到的「一年四班期末語文、數學成績」報告(見圖),標明一九八七年一月十六日,當年還是手工刻蠟紙、黑色油墨膠皮棍子油印的表格,第一項就是「名次」,之後是「姓名」、「語文」、「數學」和「平均」。

統計看來,有五個同學以「雙百」成績並列第一名次,有八個同學以語文九十九點五、數學一百成績,並列第六名次,其餘名次便排序十四開外。我兒子與三個同學以平均分數九十八點五成績並列第三十二名次,排行中間位置。最末尾第五十八,標誌全班五十八人唯其獨領「打狼」名位。

若不是偶然在舊物堆裡翻檢出這份不期然留存了三十六年的發黃紙頁,我一點也不記得當年領到過這麼一大張小學一年級第一學期的考試成績排行單。也不知現在中國小學是否還有這樣「激勵」學生「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科舉式考試成績排行表?

我記得一九六三年入學初中一年級時,校方安排一位從北京轉學來的高年級模範女生,給剛入學的新生講演。她說她考上中國人民大學附屬中學,在班裡學號是一號,當時學校每班同學的學號順序是按升學考試成績排列的。如此說來,我在中國上學時的班級學號,按姓氏筆畫多少排序,還算挺尊重學生的「隱私」呢。

想來兒子能在小學四年級到美國讀書直到大學畢業,「解放」的不僅是他自己的學習壓力,而且「解放」的還有我們做父母的不盡操心。

我把這張「一年四班期末語文、數學成績」排行紙頁,交給已經四十四歲的兒子看。他依序讀著那五十八個曾經同班的小一同學的名字,讀到排在他之前、與六個同學並列第二十一名次的李姓同學時,忽然記憶猶新地勾出往事。

他說清楚記得那位李同學的父親,在家長會上領到這張排行單後,回家就把名列中游的兒子一頓暴打,以至於七歲的孩子向父親祈求道:「爸,爸,你別打我啦,我保證下學期給你拿個『雙百』回來。」後來那個李同學不但未能拿個「雙百」,而且名次愈來愈差,差點兒一落到底。想來是這樣的考試成績單子,加上家長的拳頭,給小小年紀剛上學的孩子,造成了萬劫不復的心理陰影。

一個社會的基礎教育搞到這步天地,情何以堪,唏噓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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