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銃

謝飛鵬

村裡人喜歡打獵,很多人家都有鳥銃。鳥銃和獵槍差不多,獵槍用的是子彈,可以連發,而鳥銃則要臨時填裝火藥以及銃子。

小時候,我最羨慕村裡的那些獵手了。他們提著烏黑的鳥銃,呼喚著獵狗,馳騁在山嶺間,宛如一個叱吒風雲的戰地英雄。獵物從對面的山坳裡撞來了,他們哈腰側身,端起鳥銃,瞇上一隻眼稍稍一瞄,只聽得「砰」的一聲,獵物應聲而倒。

父親是醫生,雖然自己不喜歡打銃,卻也特意請人做了一桿。鳥銃平時就掛在床後面,除了偶然被人借去,很少用它。那時我只有七、八歲,還沒有鳥銃高,我常常仰著頭,不時用手摸摸那烏黑厚實的銃托,真想自己快些長大,那樣也可以提著它滿山滿嶺地去追攆獵物,成為一個優秀的獵手。

初中畢業後,我考上了師範,是村裡解放以來第一個考出去的人。突然間,我覺得自己長大了、成熟了,不由有些躊躊滿志,便向家裡提出要試試那桿鳥銃。父親卻說,我年紀還小,鳥銃都還拿不穩呢,等兩年再看吧。這時母親發話了:「這桿銃本來就是為孩子做的,孩子都十六、七歲了,不妨讓他試試。」於是,父親便從牆上取下了那桿我心儀已久的鳥銃。

我把鳥銃握在手裡,覺得它是那麼的沉。為了讓我打好第一銃,父親專門請了村裡的老獵手來教我。老獵手把打銃的要領告訴了我,如何握緊,如何瞄準,以及蹲站的姿勢等,我雖然一一記在心中,但覺得這些很容易做到,比我讀書簡單多了。父親也再三叮囑,打銃不要慌,要抱緊銃托,有後座力的。對此我有些不以為然,心想打銃我看得多了,連這點東西都不知道嗎?

第一次打銃,找個什麼目標呢?我準備找個鳥兒試試手感,老獵手卻說,第一次試銃不要打活物,找個靶子試一下吧。為了確保第一次試銃能打中,老獵手尋來一張舊八仙桌作為靶子,並且只放了三、四十米的距離。我有些不在乎,要把八仙桌放遠些,老獵手不願,說第一次打銃是很難瞄準的,還是近些好。我有些不屑,這麼近的距離,連大八仙桌都瞄不準,也太小看我了吧,我暗暗下定決心,要好好表現一下。

開始試銃了,我照著老獵手的吩咐,半蹲下來,把銃托緊緊頂在肩膀前,平抬銃管瞄準八仙桌。這時,父親一直關注地說:慢點,慢點,瞄準些,不要慌。我看了看前面的八仙桌,那麼大一塊黑乎乎的桌面,彷佛是在探詢我,「你行嗎?」我把銃平端起來,拉起了扳機。我想,這是我第一次試銃,一定要打得準準的,讓他們看看,我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想到這些,原先把握十足的我,手上竟有點微微發抖,心也撲撲直跳。

我努力穩住自己,盯著前方不遠處的八仙桌,鎮靜一下後,終於按下了扳機。「砰!」銃響了,我眼前火光一閃,銃管口頭冒出一股青煙,我感到手似乎晃了一下。雖然我做了十二分的準備,但是沒有經驗的我,還是被銃托那股突兀的後座力,推得狼狽地仰面坐在地上。

見我這個樣子,身後的父親馬上過來扶起了我,還把我背上的灰塵輕輕拍掉。我說不出話來,臉上紅紅的,感到很不好意思。這時,我聽到老獵手微笑著說:「你沒有握穩,銃桿往上飄了,肯定沒有打中。」我有些不信,雖然我被銃托的後座力推倒在地上,但八仙桌那麼大,距離又不遠,不可能一粒銃子都沒有打中。我一個人來到八仙桌前,瞪大眼睛仔細查找,偌大的八仙桌,果然一顆銃子都沒有留下。

在裊裊的硝煙中,我頭腦裡暈暈的,臉上有點發熱,剛才「砰」的銃響聲,依然縈繞在耳中。我在桌前站了好久,努力想尋找出哪怕是一顆、而實際上卻根本就找不出的銃子來。這時父親過來了,他拉著我的手輕輕地說:「回去吧,過兩天再試一銃,肯定會好些的。」

就是那樣「砰」的一聲銃響,把我的躊躇滿志擊得粉碎。我忽然感到,在父親面前,我依然是個孩子呀!母親說,鳥銃本來是為我製作的,看來我要真正成為鳥銃的主人,道路還長呀!

雖然父親說,過兩天讓我再試一銃,但他卻沒再提起過,因為第一次試銃沒有打好,我也不好提起。暑假很快結束了,我踏上了求學的道路。自從那次試銃後,我好像明白了一點道理:有時看似很近的目標,也不是那麼容易瞄準的;有些看似簡單的事情,也不是那麼容易做到的。原本躊躇滿志的我,開始正視自己了。

直到師範畢業出來參加工作,我竟然再也沒有摸過那桿鳥銃,別說試銃了。那桿鳥銃一直掛在床後面,我也一直沒能成為它的主人,當然也就沒能成為一位優秀的獵手,隨著年齡增大,我對鳥銃的熱情也漸漸消減了。後來上面對槍枝管理愈來愈緊,鳥銃屬於管制槍具,不經批准私人不能使用,村裡的鳥銃都上交了,我家自然也不例外。

這麼多年過去了,在我腦海中,經常浮現第一次試銃的場面。那次「砰」的一聲銃響,雖然什麼都沒有打中,卻是我真正走向成熟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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