餅香

馮雁軍

上世紀六○年代初,父母在外地工作,我和大哥隨奶奶在農村老家生活。奶奶年輕時曾在縣城老虎橋居住,與鄰居曾姓大媽結下深厚情誼,親如姊妹。縣城淪陷後,奶奶帶著年幼的父親逃難到娘家鄉下的西北梢安家置業。奶奶與曾大媽分別後,雖天各一方,但心裡互相惦念,雙方晚輩間的走動一直很頻繁。

有年暑假,哥哥帶我去大媽家玩。大媽家位於東門閘橋堍,門口是古老的范公堤上建築的人民路街道,屋後是波浪寬闊的小洋河。門口看汽車,屋後望輪船,聽悠長的輪船汽笛和刺耳的喇叭聲,是我們進城的最大樂趣。

回家時,大媽買了十聯黃燒餅帶給奶奶。縣城的黃燒餅,用燒煤炭的大內壁泥爐烤熟,一比三的長方形餅坯做好後,刷上薄而均勻的豆油。為防止高溫中餅面產生不規則裂紋,先用刀尖畫橫豎三條間距相等、深約一毫米的淺溝,烤熟後,三條淺溝微微外翻,非常好看。餅的計量單位不叫「只」或「個」,而叫「聯」,可能與這三條線構成的外形有關。

剛出爐的黃燒餅爽黃爽黃,泛著油光,上面有少許芝麻和豆粒大小的黃褐斑,富有彈性,輕捺有指窩,鬆開即復原。餅的兩端有三、四十度斜切面,延展一厘米,末端深褐色焦糊呈鋸齒狀,脆而酥,香味濃郁。

十聯餅的份量不小,裝在劣質的手提包裡。由於包淺,餅端的兩、三公分露在外面,散發的香味比美麗動人的姑娘還有回頭率。

回家有二十多里路,一條寬約兩尺的羊腸小道,沿著向東的河道北岸逶迤,途中還要過兩個渡口,那彌漫的餅香裹挾在身體左右,直往鼻孔裡竄,難過得直嚥口水。

平時,奶奶對我們管教極嚴,家裡來客招待,端上桌的菜餚,客人動筷之前,兄弟倆只能埋頭扒飯粒,假裝吃得很快,眼睛餘光偷偷瞄著奶奶,等待可以動筷的暗示。而眼前這拎在手裡的燒餅,那是大媽送給奶奶的禮物,斷然不能動它絲毫。

然而,那香味實在是太誘人了。記不清是誰控制不住欲望,先捏了餅端的焦屑。別小看捏的焦屑只有芝麻大小,但弄得嘴裡的欲望如倒海翻江勢不可擋,全身的饞蟲立馬被調動起來。仔細察看,捏掉焦屑的地方,根本看不出痕跡。

走了一程,終於抵擋不住上湧的口水,兄弟倆輪番捏焦屑。焦屑捏完了,再捏一點點餅子,是比綠豆還要小得很多的那種一點點。一路走,一路捏,原本的疲乏一掃而光。

不知什麼時候,發現那聯餅的一頭似狗啃的一樣。兄弟倆尋思,這樣子在奶奶面前是交不了差的。思來想去,把這聯殘缺的餅分吃了。

走了一段路,兄弟倆不約而同想到,大媽和奶奶都是圖吉利的人,不可能送單數的九聯餅,奶奶肯定會生疑。抵擋不住誘惑,會讓人犯糊塗,偷吃的後果很嚴重,愈想愈後怕。最後,兄弟倆還是決定賭一把,乾脆再吃掉一聯,就說大媽送的是八聯餅,並賭咒發誓拉勾,絕不承認偷吃。

想好就做,很快,第二聯餅就被兄弟倆風捲殘雲。然後,又用河水嗽了口,把雙手洗了又洗,確實再也聞不到半點餅味,這才繼續趕路。

果然不出所料,奶奶對大媽送餅的數量產生懷疑,反覆盤問,兄弟倆故作鎮定,回答得底氣十足:「就是八聯。」奶奶將信將疑,兄弟倆的心也一直懸著,害怕奶奶的目光,生怕那天奶奶碰到大媽問起這事。

萬幸的是,歲月稀釋了過往。但也時時提醒自己,凡事一定要經得住誘惑,所謂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不吃驚。

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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