蚵螞草(上)
老家方言中,蚵螞指的是青蛙,蚵螞草指的是車前草;用蚵螞草幫助蚵螞起死回生--這是我小時候深信不疑的事。
唐代張籍的詩「過賈島野居」中那一句「蛙聲籬落下,草色戶庭間」所描寫的蛙聲、籬落、草色,鄉舍正像我兒時居住的家:屋子住落與田園間,門前有院,院有竹籬當圍牆,圍牆外面有一條小溪。
到小溪裡捉蝌蚪,是童年的我打發漫長夏日的必做活動。把手中的一個舊洋鐵碗擱在溪邊,捲起褲腿,沿著溪岸躡手躡腳踩入溪水,雙手放入水中,耐心等候小蝌蚪向我游來。等牠們游近了,兩隻手快速收攏,連著水掬起這些大腦袋、細尾巴的小東西,再把牠們放在鐵碗裡。
等捉夠了,光著濕答答的腳,我小心翼翼端著碗,把一群蝌蚪帶回家。時不時趴在地上觀察肥嘟嘟的「墨色小逗號」們,希望捕捉到牠們長出四肢、變成一隻隻蚵螞的瞬間,一成不變的童年夏日也因此又增添了些樂趣。
蝌蚪總是在沒有變成蚵螞前,就被我放回小溪裡,因為我並不喜歡蚵螞,甚至有些害怕牠們。我極其害怕觸碰到蚵螞身體表面的手感:黏答答、冰兮兮、滑溜溜;我討厭在戶外行走時,遇到蚵螞從草叢裡冷不丁從我腳邊跳過,揚長而去,留下我心有餘悸;我也嫌棄牠們在夏夜裡不知疲倦的鳴叫聲,似乎永遠不消停。
不管童年的我喜不喜歡蚵螞,蚵螞總不會在夏日裡缺席。這不,田埂路上,又有一隻蚵螞翻著白色肚子仰躺在泥石路面,紋絲不動。不知是被挑著重擔的大人的沉重腳步踐踏了,還是被雙輪車或獨輪車的輪子輾壓了,或是被頑皮的男孩子們故意拋向天空摔傷了?
我去田埂邊的石坎上折下一截苧麻桿,輕輕把這隻蚵螞翻轉過身,再跑遠了看著牠是否能蹦跳著回到水稻田裡去。沒有!牠那青綠色夾雜著黑棕色點紋的背趴在四條無力的腿上,沒有丁點兒要站起來離開的意思;牠圓鼓鼓的大眼睛暗淡無光,沒有發出一絲恐懼或求救的信號。
得用蚵螞草救牠,刻不容緩。蚵螞草是田埂路上最不怕踐踏的野草,隨處可見牠們一叢叢挨個長:橢圓形葉片光滑油亮,多條平行的葉脈向葉背明顯凸起、成肋狀匯集入葉柄;它們的花成穗狀,花徑高於葉面,花徑上不長葉子也不開分叉,光溜溜一根。
我就近摘兩張又大又完整的蚵螞葉,放輕腳步走近蚵螞,放一張蚵螞葉在牠身邊,用苧麻桿輕推牠到葉片上;另一張蓋在牠身上,確保牠從頭到腳都裹在蚵螞葉裡。再用雙手小心翼翼捧起牠,擱在近水田的青草叢裡,確保牠不會被太陽曬著。最後,我用手掌在牠邊上的泥土地上,鄭重其事擊地三下,希望透過地面的震動給牠傳遞生命的信號,然後我帶著祈盼回家。
屋外黃昏陰雨亂蛙聲一片,我躺在床上,擔心裹著那隻蚵螞的蚵螞草有沒有被風吹散?蚵螞會不會被雨驚醒?牠會不會受涼……。第二天醒來,我就急匆匆去查看蚵螞,發現只留下兩張依舊鮮綠的蚵螞草葉,蚵螞已不見蹤影。水稻田裡不時有蚵螞躍起,留下水面漣漪朵朵,是否昨日那隻也在其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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