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的生日

車蘭舞

一月二十九日,是我女兒的出生日。那是一九六九年。

那年,我三十歲。對於一個家庭來說,妻子生孩子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住院應該有丈夫接送,整個過程應有親人陪護,產後有人送飯送暖。我那時是啥也沒有,沒一個人管我。醫院沒有暖氣,冷呀,痛呀,氣呀,慘呀!我痛得要死,我哭無親人聽,喊無親人應。醫生助產士小聲議論說,她可能是農村來的,她丈夫把她送來,就急忙走了。

我生孩子,真不是時候,先生在工廠挨批鬥,大字報鋪天蓋地,胳膊上、後背上,都縫著一塊大白布,上面寫著現行反革命、走資派、反動技術權威……,一大堆帽子。早上天不亮他就出發了,晚上很晚才回來,一方面怕鄰居、同事看到害怕,另一方面冬天確實亮得晚,黑得早。因為那時,在批鬥反革命分子過程中,常會挨打,所以我早早就把先生的褲子準備得厚厚的。

我生孩子那天一早開始陣痛,趕緊穿衣起床準備上醫院。準備完,先生用自行車送我上了醫院,把我放到產科病房外面走廊,就去工廠了,因為今天是造反派對他的答辯會。

我的產科大夫是當時公認最好的葛大夫,他檢查後,說我胎兒太大,胎位不正,生產會有困難,家裡無人陪護,出了問題不好辦。我痛得哭天叫地,大夫說那不行,必須得叫家屬來。我怕造反派不會放過我先生,我就讓大夫打電話告訴車間的工會。

很快工會主席來了,他是一位親善和睦的老工人,他和大夫對我安慰了一番。我配合助產士折騰了半天,孩子終於生下來了,還算母女平安。女兒足足八斤半,相當於九磅半,像正常孩子滿月那麼大。

護士送我到產科病房。寒冷的東北,大臘月天,沒有暖氣,床上只有一條小薄被,凍得我直打哆嗦。因為鍋爐工都去造反了,沒人燒鍋爐,暖氣早斷了。人家的產婦,都有親人送熱水袋、熱麵湯,有人扶著上廁所,而我無人看望。好容易等到先生平安下班了,回家給我做了碗熱飯湯,送來了棉大衣,這時我才感到一點溫暖。

第二天上午,丈夫還是沒能來接我,我抱著出生的女兒,乘醫院的車回到了家。孩子抱回家放在床上,我急著打開包看孩子長什麼樣,是否有缺陷?還好,個子不小,就是沒有長出頭髮,眼睛還沒有睜開。我聽人說,有的孩子就是閉著眼睛出生的,可是過了三天、四天她還是不睜眼,真把人急死了。

直到第七天,她才把眼睛睜開。當時我想,這孩子是真不急著看這個世界,可能她也感覺到她出生得不是時候,讓母親受那麼大的罪。為了使女兒記住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不容易,我們給她取名「憶」,使讓她長大後,不忘自己生的那個特殊年代。

看著女兒一天天長大,活潑可愛,我們非常高興。她性格開朗,從上學起,學習一直很努力,成績很好;在中國大學畢業後,通過托福考試來到美國,先後讀了生物統計碩士和博士,畢業後在一家公司做生物統計研究工作……。今天她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有一個幸福的家。

如今我女兒已經五十四歲,我八十四歲。五十多年過去了,生女兒的那些日子,我仍刻骨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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