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八鮮呀水八仙(上)

從前讀中國大陸作家何立偉的小說「白色鳥」，開頭引用了一句外國民諺：「夏天到來，令我回憶。」哪國的民諺呢？何立偉沒說，但是夏天到來確實令我回憶，回憶大陸老家的水八鮮。後來看書上說是水八仙，水八鮮與水八仙應該是一回事。在我老家的方言裡，「鮮」就是念「仙」，水八鮮就是水八仙，就是江南水鄉的蓮藕、菱角、水芹、茭白、芡實、蒓菜、茨菰和荸薺。

首先想到的就是蓮藕與菱角，蓮是中國傳統文化裡「出汙泥而不染」的君子，宋朝周敦頤有名篇「愛蓮說」。在我們老家鄉間，青草池塘到處都是，蓮藕隨處可見，沒人欣賞它「出汙泥而不染」的清高樣子。對我們這些孩子來說，它就是最好的食物，主要拿它當飯：藕稀飯又爛又糯，一大鍋熟藕，粉糯的藕，現在想起來要流口水。

現在大陸餐館裡有一道菜「荷塘月色」，就是嫩藕片爆炒胡蘿蔔片、荷蘭豆與木耳，大火爆炒一分鐘，以油鹽白醋調味出鍋，清脆爽口，確實有荷塘月色的清新。可惜鄉下人不會吃得如此精細，他們就是以藕來替代米飯。

我成年後生活漸好，夫人愛用沙鍋煲筒子骨與藕塊，藕塊糯爛，肉湯鮮美，是難得的美味。我母親早年做過藕孔塞糯米淋紅糖汁，是童年時最值得回憶的美食。現在江南古鎮上多的是，但是現在的藕不行，可能是雜交出來的，總是煮不爛，蒸不熟，不香不糯，令人倒胃。

菱角最多，現在在大陸江浙一帶仍然很多，採紅菱是江南風雅舊事。六月七月的江南水鄉，那時候正值雨季，無論彎彎河流還是青草池塘，都被雨水漲滿了，水面上覆蓋著茂密的菱角菜，無數密集的菱花，開得清清白白。村女村婦划著柳葉一樣輕巧的小船採紅菱，揭開一顆菱角菜，一圈兒紅菱綠菱惹人愛憐，摘下它往身後一拋，它們像鳥兒一樣從採菱人肩頭飛過，落入船艙。

大概因為心情快樂，採菱人習慣要唱採菱歌。我記得很多土裡土氣的採菱歌，大概因為悅耳動聽，很多港台流行歌手也愛唱，比如費玉清，比如鄧麗君，鄧麗君唱的「採紅菱」，好像還是她的成名曲。

採了半天，累了，將船兒划到柳樹下繫好，慢慢剝食菱角，清脆，清甜，少不了一個清字。這時候午後無人，菱花在開，蓮葉在搖，清風徐來，柳絲舞動，幾個菱角吃下去，心裡漸漸清凉下來。菱角是有靈氣的食物，靈氣離不開水，所謂水靈靈就是這個意思。在我們老家，凉拌水紅菱是上得了酒席的，就是剝開水紅菱切片拌白糖。魚肉葷腥沒人愛吃，而水紅菱上桌就被一搶而空，它是醒酒的，也是清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