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分店最後巡禮

有四十二年歷史、以廉價物品稱著的九十九分雜貨店（99 Cents only store），三月五日突然宣布，它位於加州、內華達州、亞利桑納州、德州的所有三七一家連鎖店，將全部關閉。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以前固然也有商店關閉，但大多是關閉地理位置不好、業績不佳的一家或幾家分店，像這樣一次全部關閉的情形還很少見，今人錯愕。

根據報載的消息，它關閉的原因，一是四年疫情，使它受到了重創，至今還難以恢復；二是百物飛漲，它的低價已無法反應在成本上；三是消費者的消費習慣改變，實體店敵不過網路店，它的客源減少，不得不忍痛關閉。

九十九分店雖被稱為雜貨店，但實際上，它除了不賣生鮮肉類外，其餘超市所有的東西它都有，因此對許多人，尤其是低收入者，影響極大。我是一九八二年初來美的，九十九分雜貨店一九八二年中開業，它與我「同年」，所以我對它的關閉感到非常惋惜。只不過，它開業之初我對它並無什麼印象。它標榜著店內所有的東西一律九十九分錢，我心想，九十九分錢不可能有什麼好東西，一定是次級甚至三級貨，那種店是窮人才去的地方；自己雖不富有，但還算不上是窮人，因此對它似有排斥的心理。

直至大約二十年前，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和妻走進了一家九十九分店，才使我對它的印象全部改觀。它不但不是次級貨或三級貨，而是與一般商店的貨物別無二致，無論是冷凍窗的食物、貨架上的罐頭食品和袋裝薯片之類的零食、攤位上的蔬菜、水果，和一般家庭用品、碗盤、廚具、紙巾、清潔劑……樣樣不缺，一般商店裡售價兩元、三元，甚至更貴的東西，它都是九十九分錢。

其中有兩樣與我個人有關的東西，我更要在這裡特別提出，這是讓人難以相信的。這兩樣，一是老花眼鏡，二是領帶。

因為年老了記性差，丟三落四，一年總要掉三、四副老花眼鏡，又因二十年來，老花由一百五十度逐漸升至三百度，所以經常要買老花眼鏡。我的社會安全保險每年有三百元眼鏡配置費，我要先到眼科醫生那裡驗光，再到指定的眼鏡行去申請，等一個月左右拿到眼鏡。

號稱鏡架鏡框是義大利進口的，裝在精美的盒子裡，但金屬的鏡架鏡框太重，戴在臉上非常不舒服。而九十九分的塑膠鏡框非常輕便，鏡片看物也不差，我都是買多副，卧室、書房、浴室、車中各放一副，要用隨手就有，不必東找西找。

三百元相比九十九分，多麼誇張的數字，近幾年來我都放棄了社會安全補助，因為九十九分的比三百元的好用啊！不知道的人聽我這麼說，可能認為是天方夜譚，但事實就是如此。

有一次在九十九分店裡看到有賣領帶，我看了看，質料、花色都很好，買了幾條回來。領帶在梅西（Macy's）、 納斯壯（Nordstrom）這種大公司，都是三、四十元一條，我拿出來和我原在這些店裡買的相比，也毫不遜色。

尤其是，其中有一條竟是以西遊記裡的唐僧、悟空、八戒、沙和尚為背景的圖案，在美國買到這樣的，是完全出乎意料的。有一次我繫了這條領帶，朋友們看到也都嘖嘖稱奇，問我在哪裡買的，我開玩笑說去年我回台灣在故宮博物院裡買的，他們問我多少錢，我答一千元台幣，他們都說「好便宜，好便宜！」我在心裡偷笑。後來我告訴他們，其實我是在九十九分店裡買的，他們反而不相信，說我騙他們、尋開心。

另外還有一樣我經常會弄丟的東西，就是原子筆。我習慣把筆放在左胸口袋裡，有時一彎腰不知不覺就掉出來了，有時在公眾場合別人借用了不還，有時則是自己用過隨手一丟，再找就找不到了。九十九分錢一盒十二枝，花一塊錢就夠我丟一年。

由於物價不斷上漲，九十九分店實在撐不下去了，它不得不漲價，漲多少呢？你相信嗎，九厘！也就是每樣物品從零點九九元漲為零點九九九元，實際上美金並無厘這個單位，也就是每樣物品變為一元。這漲價一分錢對它有用嗎？我算了算，如果每家店每天有五百人進店，平均每人購買十樣物品，它每天就可多進帳五十元，一個月便是一百五十元，三七一家店，就是每個月可多收入五萬五千多元。這掉到地上都沒人撿的一分錢，看來對它也不無小補。

九十九分店由於受到價格的限制，所以不能賣高檔物品，但後來它們改變了政策，也賣一些稍微貴些的東西，如簡單的電器用品、大眾化的衣著飾物、大包裝的衛生紙等，大都是十元以下的東西，也都比一般商店的便宜得多。

自從我和妻第一次走進了九十九分店之後，二十幾年來，便成了它的常客，妻尤其喜歡去逛。常買的東西為蔬菜、水果、吐司麵包、醬油、麻油等調味品，及罐頭食物、薯片之類的零食，和牙膏、香皂、清潔劑、洗衣粉之類的日用品。

九十九分店剛發布關閉的消息，並宣稱出清存貨，所有東西一律三折，當天即有大批顧客湧入，人山人海。我和妻第二天也忍不住去了較近的一家（見圖），一方面是想撿點便宜貨，一方面有向它告別之意。店內依舊擠滿了人潮，有些貨架上的東西已被搶購一空，有些則零亂地散在各處。每絛結帳通道都大排長龍，幾乎人人的購物車上都堆得滿滿的，因此結帳的速度非常慢。排隊的人群相互談論，都對它的關閉感到惋惜。

我和妻在店內逛了一陣子，有些想買的東西已經沒有了，只得随便另選了幾樣東西，排隊半個多小時才輪到我們結帳。結帳完走向停車場，妻又回頭望著它門上方牆上諾大的「九十九」招牌，好像對它有依依不捨之情。我也在心中默默地說了句：再見了，九十九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