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左撇子(下)

瑞雪

另外一個看我不順眼的人,就是對面阿婆,她是外公弟弟的媳婦。外公只有一個弟弟,本來是入贅的女婿,不知道為什麼想回家住,於是外公便把大宅子的西面一半給了弟弟。

對面阿婆是個老式女人,不識字,生了三個兒子後,理所當然地「跩」了起來。她還有一個背地裡的稱呼叫「尖嘴阿婆」,「尖嘴」相當於現在的話就是「毒舌」,可想而知這個阿婆的厲害了。

我小時候喜歡吃糖番茄,那時的番茄質量好,順其自然地生長然後被摘採,新鮮又很粉,番茄皮就像熟了之後的水蜜桃,一剝就下來。當我把整顆番茄皮剝下來後,開始認真地用刀削成塊放進碗裡時,對面阿婆一見我用左手拿刀,就會忍不住開口數落我,其中必有一句是「左手拿刀像什麼樣子」。

小時候的山芋,也叫白薯,肉為白色,口感脆嫩,清甜可口,每次我站在客堂裡自家的桌子前,左手持刀在砧板上切山芋發出聲響時,對面阿婆毫無意外地又會開始數落我,每當聽到她的一句「小姑娘這樣用左手,像個什麼樣子?」時,時而也會有點難過。

對面阿婆的聲音雖然不尖也不響,但是刺透力卻很強,我不吱聲不敢回嘴,卻也不害怕,聽著聽著,往往會滋生出一股倔勁,繼續「咚咚咚」地切我的白薯。

在她的眼裡,我用左手就是錯、就該被數落。我有時候會想,為什麼同樣是長輩,外公從來不說我,不僅不說我,還會護著我。

有一天我問過父親:「為什麼我不能用左手?」「為什麼我一用左手,她們就要說我?」父親沒有正面回答我的疑問,卻對我說了這樣一句話:「真正厲害的人左右開弓。」

父親說這句話時的語氣,伴隨著一種激勵的神態,牢牢地印在我的心裡,似一股暖流,也令我一下子茅塞頓開。於是乎,我開始練習用右手削蘋果皮,一而再、再而三,幹勁十足,邊試邊自我鼓勵:看我左右開弓給你們看看。就這樣,直到現在我都是右手拿刀削蘋果皮,而且可以轉著削一圈,把整個蘋果皮削成不斷的一條。

從小到大,因為左撇子的緣故,被說過無數次的「像什麼樣子」,讓我覺得女孩子用左手做事是低人一等般的存在。那年代的人普遍認為千篇一律地聽話、從眾、隨大流,才是所謂的正確。母親讓我改,是因為怕我長大後「吃虧」,而對面阿婆看見一次就說我一次,習慣性地透過指責一個孩子來證明自己的權威,沒有尊重可言。

世俗的眼光和觀念抑制過多少孩子的天性,我無從計算,但從我的身上,因為左撇子而受過的委屈,是真真切切地經歷過。

成年後在上海工作,我們的全球化操作中心設立在印度,與印度同事們打了很多年的交道,親眼看著坐在對面的印度同事,用右手的三個手指直接在盤子裡攪著咖哩就著吃飯,那一刻我會不由自主地擔心起,印度的左撇子們是如何應付他們的日常生活?

如今每年的八月十三日被定為「國際左撇子日」;如今的孩子們真幸福,遇上了多元化、有個性、能夠自由舒展天性的時代;如今的我自由地走在左撇子路上。沒有不同,哪有不凡?我是左撇子,那又怎麼樣?(下)

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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