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九六六(下)

王曉革

造反之餘,我還賣過報紙。組織曾經派我一人去王府井大街,賣一份造反派編印的小報,名字我還記得:「科技紅旗」。為什麼記得這麼清楚?因為要賣兩分一份,這種情況以往不曾有過,那個時候哪有要錢的,都是白送,氣得我一邊賣一邊小聲哼哼聶耳的「賣報歌」。

時間一長,人也熟了。有一次我問頭頭:咱們到底屬於哪個司令部啊?當時首都紅衛兵有好幾個司令部;頭頭嘆口氣說:原來是「二司」,後來投降「三司」了。說罷不再吭聲,我也不好繼續深問。

至於袖章,先後發過幾個,有兩個是漆印的,紅底黃字,一個是全紅的,上面沒有字。那次戴著全紅袖章走在街上,幾個外校紅衛兵瞅了瞅我,來了一句:是「聯動」。回去一問,方才知道「聯動」是咋回事。

還有一次,頭頭興致沖沖跑回學校,進門就喊:「好消息,大家聽著,我們已經集體加入國際紅衛軍中國支隊了。」我們圍上去,問他這是什麼組織?他說了不得了不得,一個國際性的紅衛兵組織,加入它就意味著加入世界革命的行列。這一下可炸了窩了,大夥都揪著他不撒手,他說別著急,袖章還得等等。誰知等來等去等來了噩耗,那天,電台公布一批被取締的組織名單,其中就有它的大名,大夥全都蒙了,頓時蔫頭耷腦。

回想起來,要是說起火藥味最濃的,還是那個晚上。頭頭通知大家今天誰也不許回家,說是夜裡收拾那幫小子(指同校的另外那個組織),砸了它!老跟咱們搗亂,還讓帶上傢伙。我想起原來上體育課時用過的木槍,現在應該還在學校庫房裡面,正好可以一用。

結果,整個過程相當順利,對方無人設防,撬門進去以後,搞開抽屜,收繳印章,成垛的大字報紙統統成為戰利品,墨汁潑得他們老窩遍地都是。明天一來,傻子也會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學校成了我們的一統天下以後,以往的紛爭不復存在,反而變得有些無聊。有段時間,我在傳達室值班,某日,當初和我一起看人抄家的同學來到學校,見我像模像樣坐在這裡,大為驚訝,說是「你什麼時候混入紅衛兵了?」我簡單講了一下,接著問他過來幹嘛?他說他哥要帶著他一塊去外地串聯,需要學校的紅衛兵組織給開張介紹信。一聽這事,本來我也想去,可惜由於某種原因最後未能去成。

此外,還有一件比較好玩的事情要講一下。轉年秋天,復課鬧革命開始,班主任重登講台的時候,在班裡講過一番話,其中說到我是全班唯一的紅衛兵,也是校內年齡最小的紅衛兵,值得大家好好學習等等;說得我當時有點飄,尤其還有那些來自女生的目光。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之間,五十多年過去了。二○一二年,三聯書店曾經出版「暴風雨的記憶」一書,裡面收有當年首都紅衛兵一些風雲人物的回憶文章。詩人北島在該書的序中說:暴風雨過去了,如果連什麼記憶都沒留下,我們不僅愧對自己,也愧對我們的後代。是這樣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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