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人家(上)

徐徐

曾經以為這個世界上只有兩個國家,一個是中國,一個是外國。現在呢,我知道有兩種生活,一種在小巷裡,一種在小巷外。

走過緩緩流淌的小溪,小巷已經近在眼前。上次回來還是五年前,當時見到的第一個親人是我的舅媽。年過八旬的舅媽用不慣洗衣機,她永遠都在小溪邊洗她的衣服。那天她顫巍巍地站起來跟我打招呼:「回來啦?這次準備待幾天?」

溪水潺潺流過,一如從前的每一天,親愛的舅媽卻已經不在了。我在溪邊靜靜地站了一會,繼續往前走。

百餘米長的小巷,住了六、七戶人家。巷口左側第一家姓魯,前幾年新造的三層小洋房,外立面裝修得樸素又大方。他家院子很大,聳立的院牆幾乎占了巷子一半的深度。男主人是開三輪摩托車送貨的,平時就在縣城裡幫人搬運東西,算是自由職業吧。

前些年聽說了他家長女的故事。長女交了個情投意合的男朋友,男方找人來提親,老父親卻不太滿意這個準女婿,於是獅子大開口,想用高額彩禮來嚇退對方,沒想到對方一口答應,砸鍋賣鐵也要把他女兒娶回家。也不知後來翁婿關係怎麼樣,不過他應該也不會太在乎吧,畢竟後面還有三個女婿可以指望。家有四女的他讓人豔羨,走到哪裡腰桿都挺得直直的。

其實他家長女出生時,計畫生育早已成為國策,然而多子多福的觀念不是一朝一夕可改。有些人家為了多生個孩子或者想要生個兒子,寧願傾家蕩產或者遠走他鄉,就像宋丹丹和黃宏演的小品「超生游擊隊」那樣。魯家也超生,卻沒做過「游擊隊」,他家無權也無勢,卻似乎從來沒有為生孩子而東躲西藏。我猜可能是因為窮得叮噹響,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所以誰也奈何不了他。

以前總被別人嘲笑生不出兒子的他,如今真是打了翻身仗,身強力壯的小夥子們爭著上門獻殷勤,家裡的力氣活不愁沒人幹,這可羨煞了那些只養了兒子的鄰居們,尤其是他家對面的林嬸。

林嬸個子不高,長得很清秀,性情也溫和,我一直都挺喜歡她的。我還記得她初為人婦的那天,穿著喜氣洋洋的紅嫁衣,烏黑濃密的頭髮梳成了長長的辮子,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好像會說話。淘氣的孩子們跟著鬧洞房的人群一擁而入,落腮鬍的新郎胡亂地塞了一把喜糖就把我們給打發了。

鄰居們一度認為林嬸福氣很好,因為她生育很順。她先是生了個女兒,兩年後又有了兒子,正好湊成了讓人羡慕的一個「好」字。按照當地的農村計畫生育政策,頭胎生女兒,六年後可以再生第二胎,林嬸並沒有嚴格遵守這個間隔規定,隔了兩年就生了,算是打了個擦邊球。

林嬸的好運似乎到此為止,老實巴交的丈夫,除了種田,別的副業都不會。眼見鄰居家的日子愈來愈好過,不甘心的她只能打發女兒出去打工,然而女兒並沒有幫娘家脫困的雄心壯志,小小年紀就把自己嫁了。兒子不肯讀書,也早早就出去打工。不知道一家人是怎樣的省吃儉用,後來竟然也造了個三層樓的房子,只是欠債無數,最後竟至於連裝修的錢也拿不出來了。

林嬸兒子長得挺討人喜歡,桃花運自然少不了,但是姑娘們一看他家還裸露著磚牆的房子,就沒有然後了。除了沒還清的債務,裝修需要一大筆錢,彩禮又需要一大筆,一家人為錢發愁,卻有心無力,漸漸地就鮮有姑娘登門了。一晃多年過去,英俊小夥終於熬成了中年大叔,卻依然過著形單影隻的生活。

都說歲月是把殺豬刀,刀刀催人老,漂亮溫柔的林嬸不知什麼時候就變得「面目可憎」了。上次回去,我親眼見到身材走樣的她跳著腳在巷口罵人,我聽了好一會也沒弄清楚她是在罵誰。問母親,母親說誰知道呢,整個巷子的人家她都吵遍了。

難道和我家也吵過?我詫異了。當了近半個世紀鄉村醫生的老父親,對她家老少三代可沒少照顧,她總不至於翻臉不認人吧?一問,原來是和我母親吵,原因是她家建新房時往外擴地基,占了公共道路,鄰居們自然不同意,於是就這樣結下了梁子。

走過她家門口,沒看到怒氣衝衝的林嬸,院裡靜寂無人。她家外牆已經粉刷過了,樓上樓下的窗戶也煥然一新,也許是日子好過起來了,希望脾氣也見好了。(上)

計畫生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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