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大師寫生記 (下)

典樂

結束台大的工作,回到矽谷,我依然常去看望師母。老師在每年的寒暑假,必來矽谷度假,我與先生便在周末帶著女兒去接他們到附近的景區觀光。得空,我也親自下廚宴請他們。

老師的兒子非常孝順,每次都陪在父母身邊。記得有一次帶老師去爬山,他兒子一路小心呵護,遇到險路立刻攙扶。後來還在路邊找了一根牢固的樹幹,徒手去除旁枝,當下做成一根拐杖讓老師拿著用。

數年後,師母想換較大的房子,本想換到我住的城市,因為他們的家庭醫生也住在附近,大家好就近照應。我們陪著他倆一起看了幾處房子,都無緣成交。後來,他們選中了一棟離舊金山較近的北灣豪宅,夫妻倆搬去新居,矽谷老屋仍留著給兒子住。

匆匆又過了數年,師母因誤信邪教,居然要賣掉北灣豪宅,捐助修廟,弄到夫妻反目。師母提出離婚時,老師原是堅決不肯的,但師母去意已堅,遠走西雅圖,逼得老師不得不簽字。師母走前打電話給我,說她以後不能再照顧老師了,要我與先生多多關照老師。那年寒假老師再來矽谷時,果然不慎受了風寒,也是我跟先生帶他去看醫生,陪他去做針灸推拿。

多年後師母搬回矽谷老屋,不幸得了阿茲海默症。我陪老師去探望她,她不但一眼認出我,還問候我女兒與先生,並拉著我的手說,雖然好久不見了,但她常對著虛空喊我的名字,願我全家平安,我高興得熱淚盈眶。老師見了大喜,叮囑師母只要遇到困難,就立刻打電話通知我。於是我拿了張白紙,寫上我的手機號碼,貼在師母的櫥櫃上。

當日送老師回家時,他叮嚀我只要有空就去看看師母,還責怪自己沒有把師母照顧好。我當時勸老師,不如復婚算了,老師瞪著我說:「她還在為我當年反對她捐錢的事生氣,如今錢都被人騙光了,有誰來照顧她,還不是我每個月給她的帳號轉錢!」

之後,我又去看過師母幾次,她見到我,每次都很開心自在。我曾癡想,只要她的病情不再惡化,說不定哪天會回心轉意,主動回到老師身邊。孰料,沒過多久就聽說師母病情加重,住進了安養院,我還未打聽出她住在哪裡,就聽說師母在院中感染疾病過世了。可惜一代才女就這樣悄悄地離開人世,我曾經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如今她走到哪裡去了,我卻無從得知。  

老師離婚後換房搬家,我跟先生也都陪著他東奔西跑。三十多年來,老師只要一到矽谷就會通知我,直到新冠來襲,老師就再沒有回過矽谷。去年初,有位師姐知告我老師中風,兒子返台照顧他,因他兒子不接電話,無人能聯絡得到老師,知我跟他兒子相熟,要我想辦法連繫他們。

無奈我試打多次電話,果然無人接聽,他們沒裝錄音機,又怎知是誰打去的電話呢?還記得以前老師來度假時,我們前去探望,多半是他兒子出來開門,笑咪咪地喊我們夫妻「哥哥、姐姐」。誰知這兩年,我這位姐姐打電話過去,他一樣不接。

我準備今秋回台灣,原想到時給老師的兒子發封電郵,他應該會讓我去探望老師的。上個月驚聞老師過世,才知一切都太遲了。怪來怪去,都怪這場新冠疫情。  

老師跟師母年輕時同在太老師趙少昂的嶺南畫苑學藝,當年兩人是金童玉女,婚後亦是恩愛夫妻,即使離婚後,老師雖然不乏紅粉知己,卻無論如何不肯再娶。世事無常,無限唏噓。陪老師師母上八仙山寫生的往事仍歷歷在目,而如今他倆皆已駕鶴西去,永不復返了。

但願老師一路好走,在黃泉路上能再見師母。兩人冰釋前嫌,重修舊好。(下)

矽谷 玉女 中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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