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燕子樓

海龍

彭城燕子樓有斷腸色彩,它的名聲隨著白居易傳遍世界,幾乎凡有漢字的地方,人們都知道關盼盼的悲催故事。但是敢稱比我更知道燕子樓和關盼盼故址的人,我相信世上不多,原因無他,只因為我的少年時代就跟燕子樓有關,我的中小學都離彭城關盼盼燕子樓故居不遠。

燕子樓蘊含一段忠貞淒婉的愛情故事。史載唐朝徐州守帥張愔善武,卻也素愛風雅,娶書香世家零落才女關盼盼(另一說為名妓)為妾。張愔跟白居易熟稔,白居易昔曾造訪其府邸,因之關盼盼有緣得識大詩人,白居易曾寫詩讚關盼盼裊娜麗姿。張帥歿後,眾妻妾皆風流雲散,但盼盼偏偏為之守節。

張愔去世越十年,詩人張仲素寫詩述及關盼盼守節事,白居易讀後寫詩唱和並加議論。沒想到白詩中流露的暗喻和婉諷,刺激了敏感多情的關盼盼,最後她讀白詩哀婉銜屈、絕食殉情而死。這引發詩史上一直有白居易這組詩不厚道,逼死關盼盼之說。更兼白居易生性豪爽放達,喜歡蓄養美姬歌女,此事件遂成白居易被後人攻擊的一個汙點。

一千多年來,在徐州西郊確有關盼盼舊址和燕子樓。中國古人喜好搜羅奇聞軼事,而關盼盼事蹟又頗具戲劇性,所以歷代文人雅士都刻意吟誦且珍視其文物。在一九六○年代我上小學時,西郊關盼盼遺址是一所小學,名字就叫「燕子樓小學」。

當時的西郊地處偏僻狀況不好。徐州繁華地段是淮海路/中山路及彭城路雙十字路口一帶,往西是教堂,接著是前教會醫院「培正醫院」(現徐州醫科大學附屬醫院),乃彭城最佳醫院,再往西是博愛街、西關,出西關是吊橋,就等於出城了。燕子樓就坐落在古吊橋城邊上。

其實,五十年前,出了西關吊橋,那裡舊址是水網密布一片的荷花坑,接著是余窯和雲龍公園。那時候西郊算得上荒涼,到處是農田,燕子樓雖還算城裡,但面對荒郊夕照。別說燕子樓,即使在教會醫院旁的培正中學,乃至遠比它們靠近市中心的舊護士學校一帶,都算人煙稀少。記得少年時路過護士學校後邊那條徐州過去的府衙街,都感到靜寂得心裡瘆瘆的。

少年不識愁滋味,一味悍鬧。當時燕子樓小學屬於民辦初級小學,相對簡陋,我們居市中心的學生有些瞧不上而歧視他們,給它起了個有些歧視的稱呼「燕子窩」。

後來文革開始,當時培正中學(即五中)跟燕子樓一牆之隔,我在培正中學就讀,時常騎在牆上探望昔日黑幽幽的燕子樓遺址,能看到掛著風鈴的斗拱峭簷,和雨打梨花般殘陽的靉靆。不知怎的,看到這些,卻使我感發一種莫名的觳觫和羞愧,因之不再敢胡稱這個小學的諢名「燕子窩」,而是有種悵然若失的愁緒。

失落什麼呢,而又害怕什麼呢?但從那以後,我沒敢再爬過那兒的牆頭,也沒敢再帶戲謔的口氣說起過燕子樓。其實,以後的兩年初中和三年高中生活裡,燕子樓就在我們校園的西邊,離我們教室不足百米,我再也沒有以一種輕佻和漫不經心的情愫走近過那裡。這一切緣於何因,我不知道。我那時並沒讀過白居易,更不知道張仲素;毫不尊重斯文的文革時代更不會有人在乎什麼關盼盼。但是對燕子樓,我卻在內心保持了一種不敢輕慢的神秘敬意。

好多年後,讀曹雪芹在紅樓夢中提到,凡天地間正邪兩氣或巨大的力量總是自帶氣場;它們能夠在冥冥中掌控環境,從第六感上懾住你,讓你在神秘的「場」中完成對它的認知,這種認知有時候是先天的、恆久的。

真的是這樣,這種感覺我此生還經歷過一次。那是在北京西郊植物園曹雪芹故居暨他寫作紅樓夢的黃葉村一帶,我到了那裡就感到一種震撼和觳觫,就覺得曹公的靈俯視著眾生,讓我感知了「神聖」這個詞最原始魅惑的意義。

現在的徐州市如同全國,也經歷了拆遷和地理大移位,神話傳說中的滄海桑田,我竟然在幾十年間就全見到了。昔日的水網、西關和吊橋都沒了,當年郊外的農田現在卻成了城市公園。幸好,徐州人尚知道斯文,在原址旁保留並裝修了燕子樓(見圖),給關盼盼這位中國史上的奇女子留個讓人憶念和追悼的地方。

歧視 張帥 植物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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