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悔恨將何益

黃思義

洛杉磯的航站樓零零落落站或坐著等候接機的人,我在人群中搜索,卻找不到我要接機的人。走近電視屏一看,原來航班延誤了一個鐘頭。我找了一個座位坐下,一個頭髮灰白、身軀微僂的男子來到我的面前,問我:「請問你是X嗎?」他的眼神立刻使我記起Z,四十幾年前我在越南教書時的副校長。

「你是Z?」「是呀!想不到在這裡見到你。」「是嗎?」我記起當年他的所作所為,語氣免不了有點冷漠。他尷尬地乾笑:「我來洛杉磯祭拜我的姨媽,你呢?」「航班延誤了。」「難得見面,到那邊星巴克喝杯咖啡好嗎?」見到他誠懇邀請,我只好跟著他走。

一九七五年四月三十日,南越淪陷,整個社會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南越原有的都被視為頹廢、邪惡、反動,全被廢除,一切以模仿北越為準則。學校領導班子除校長外,「教務副校長」負責教學和學習,「勞動副校長」負責分配教師、學生參加課外勞動服務。學校當局所做的事,很多都是匪夷所思。

學生時間表裡有一堂勞動課,上課時教師帶著學生,連同鋤頭、鏟子、水桶,到學校附近雙向馬路的中間分隔區,把原來漂亮的草坪鏟掉,改種植番薯、花生。每星期六放學後,全校教師自備工具、騎著腳踏車,到離學校二十幾公里外叫「黎明春新經濟區」的荒地挖掘水渠。

一個星期六,我們在放學後五點半出發,到達工地時已是晚上七點多。教育局分配每間學校一個地段,副校長用擴音器督促教師們動手。才挖了三個多鐘頭,天下起傾盆大雨,我們急忙穿上雨衣,副校長要我們繼續工作,務必在天亮前完成指標,可是一些年長體弱的教師,在滑溜的泥濘上站不穩摔倒了,他才不得不讓我們躲進工地帳篷避雨。

第二天全郡教師集合準備返校時,突然工地遠處一陣騷亂,原來點名時,一名女教師不見了,到處尋找,才發現她已溺斃在水渠附近的大水塘裡。據說該女教師前一天早上已不適,勉強抱恙上課,Z是該校勞動副校長,為著教師百分百參加率以爭取「先進學校」稱號,居然堅持她放學後得抱病上陣。事故發生後,教育局為平息眾怒,把Z調到我的學校來。

喝咖啡時我才知道,Z竟然是那女教師的表哥,表妹是家裡的獨生女,姨丈早年在越戰中犧牲了。Z當年急功好利,才導致發生這意外悲劇。

他姨媽移民美國後在幾年前去世,Z則在十幾年前去了澳洲,也許是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Z每年都從澳洲來祭拜他姨媽。我想起韋莊的詩句「如今悔恨將何益」,其實,在南越淪陷那年代,還有不知多少鮮為人知的血淚故事。

澳洲 咖啡 教育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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