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香雪梔子花(下)

一米陽光

色澤金黃、甜糯美味的梔子粽,和冰清玉潔、濃郁高香的梔子花,都是我喜歡的,可是單瓣的山梔子花或是猩紅的梔子果,總是讓我聯想起親睹的兩起火災。

鄰居家的三間土木結構的房子前院很大,外沿種了一排山梔子,形成了一道矮圍牆。扁平小舟般的六片花瓣組成一朵山梔子花,就像一個白色的風火輪,從初夏開始,花骨朵一輪輪綻放再結果,等到九、十月份,原本青色的果子漸漸變黃,然後是橙黃,最後變猩紅色。

每年夏天,鄰居家院子裡曬滿了由毛竹殼製成的細絲。這種毛竹殼絲曬乾了,變得蓬鬆,縣城的家具廠會上門收購,用作做沙發和床墊的填充物。如果錯過了家具廠當年的收購期,曬乾的毛竹殼絲就被存放到屋內的閣樓上,等來年再賣。

屋內的閣樓,其實就是把堂屋的房梁間架上杉木,杉木間再鋪上剖開的毛竹條。一把木扶梯倚著閣樓而放,沒有賣出的毛竹殼絲和家中不用的其他雜物,就沿著這個木扶梯搬上閣樓存放。

我僅去過鄰居家一次。那是炎炎夏日午後,剛開始認字的我在兩家房子間的小溪裡嬉水消暑,鄰居家戴眼鏡的哥哥走過來搭訕,問我要不要看小人書。家裡唯有的幾本小人書,早被我翻了又翻,我毫不猶豫跟著眼鏡哥去他家看書。

跟著他走過盛開的山梔子矮牆,穿過院子,踏上石頭台階,跨過高高的木頭門檻,抬頭間就能看到閣樓上塞滿了曬乾的毛竹殼絲。隨著眼鏡哥哥走到靠近堂屋木扶梯下的房門前,我站住,等著他去房間裡拿小人書給我看。

眼鏡哥哥讓我走進他的房間自己去拿書,我不肯跨過房間的木頭門檻,倚著門框站在房門口等候。眼鏡哥哥走過來想拉我的手,鏡片背後他的眼神流露異樣,他的喘息聲變得粗大。我一邊拽回我的手,一邊藉口說要去院子裡摘幾朵山梔子花,急轉身跑出屋外,直接奔跑回家。那一天,我沒有看到小人書,也沒有摘山梔子花。

三天之後的中元節傍晚,鄰居家的房子起火了,火勢迅猛,整個房子被燒成灰燼。起初,大人們還企圖進屋搶些家具出來,但房子幾乎在幾分鐘之間被火苗吞噬。大家只能眼睜睜站在院子裡觀看,對後趕來救火的人低聲說著起火的原因:這家人按照傳統,在堂屋舉行中元節祭祖儀式,燃燒後的紙錢灰燼飛到了閣樓上,灰燼中的火星點燃了放在閣樓上的乾燥毛竹殼絲,這是一場無法挽救的火災。

自鄰居家起火十五年之後的一個夏日傍晚,我和男朋友陪著他身患癌症晚期的父親,登上這座開滿山梔子花的的矮山坡散步。

山中清風帶著梔子花香伴隨我們同行,他父親邊走邊講述當年如何背井離鄉,帶著一家人來到腳下這片陌生的土地創業,期間困難種種:當地人如何暗中作梗,不讓他這位異鄉人的企業正常運行;他如何連夜加班創新生產技術趕上同行,又是如何用酒量建立起良好的客戶關係;企業中哪些人是笑面虎,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哪些是忠厚老實之人,哪些是見利忘義之人……。

當他說到有一年堆放材料的場地意外起火,導致企業陷入財務困境的時候,對面山上的毛竹林有濃煙升起,然後火苗冒出;男朋友去廠裡組織員工救火,我和他父親留在原地,眼睜睜目睹了一場火災。

一周後,山中的梔子花還在開放、黃梔子還未變成猩紅色,我和先生倉促舉行了婚禮。村子裡的老人們說,子女的婚事可以為久病的父親沖喜,祛除病魔的邪氣,所以我們結婚。家裡的親戚們說,若父親去世,子女要守孝三年,三年內不得結婚辦喜事,所以我們結婚。我和先生明白,我們如此行事,只是為了給手術失敗、彌留之際的父親看到他的長子成婚,在他捨不得卻又不得不離世的時候,可以少一份牽掛。

我和先生的新婚第一夜,是穿上孝服給父親守靈。從此後的三十年裡,我和先生一路奔波勞碌,四季交替,再無閒心去屋後的山坡看山梔子花開花落。

旅居北美後,更沒有機會看到適合南方生長的梔子花。今年初夏時,去農場買菜,看到一盆長滿花苞的重瓣水梔子花待售,先生毫不猶豫買回家,擺放在後院,精心侍弄(見圖)。

如霜似雪的的梔子花一朵接著一朵綻放,陣陣飄香,惹人喜愛。隨著花謝,樹上青色的梔子果長起,它們日漸豐滿,終將變成猩紅的顏色。遠處隱約傳來消防車的鳴笛聲,我心中不免有一絲擔憂生起,可是又要遇見火災?(下)

癌症 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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