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星中學(上)
我有一位定居東京的朋友,是我爸爸的學生,她近日發來一篇關於「母校故事」的回憶文章,並對我說:「找找看,裡面有張老師。」文章是當年七十三屆三班她的一位同學寫的,筆下的母校是衛星中學。
衛星中學位於上海的威海路上。威海路早年叫威海衛路,是一條與南京西路平行相依的馬路,當年就近上學的學生們都是來自於這塊市中心的核心區域。
衛星中學的名字很好聽,就像是一顆星星。我小時候總想知道爸爸學校裡面是什麼樣子,充滿了好奇。
印象深刻的,是一次節假日爸爸去學校值班,把我也帶去了。我很興奮,在爸爸的辦公室裡只待了一會兒,便迫不及待地跑去下面的操場,陽光灑在偌大的操場上,一個人影也沒有。教學樓前有一個水泥磚頭砌成的大台子,我們小時候都把這叫做「主席台」,主席台很大,比大人的膝蓋還要高一點。
那天我一眼就看見主席台邊停靠著一輛「黃魚車」,就是一種有三個輪子的人力車。那一年我才七、八歲,小腦袋裡閃過平日裡見過踩黃魚車的情形,也不知道哪來的膽量,想都沒有想,就爬著坐了上去。
我雙手緊握著龍頭,一隻腳在踏板轉到最上面時才剛剛能搆得著,另一隻腳就等著踏板轉上來後再使勁踩,歪歪扭扭地在操場上轉了大半圈。然後不知道怎麼停下來,就毫無懸念地撞上了主席台,恐慌中爬下黃魚車,立刻咚咚咚地跑回了爸爸的辦公室。就這樣,把兒時最頑皮、最大膽的一次嘗試,留在了衛星中學的操場上。
時光如流水,如今仔細地看著文章裡一張張黑白的老照片,那扇學校的大門、教學樓、操場、籃球架、主席台,歷歷在目,還是記憶中的樣子。我也終於在一張寫著「上海市衛星中學全體教職員工歡送李仁如同志光榮退休 六十二‧七‧三○」(見圖)的集體照裡,在那年代千篇一律的白襯衫中,找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第三排右起第四位戴眼鏡的張老師,也就是我爸爸。
照片拍攝地是在衛星中學的教學樓前,第一排的老師們面向操場,就是坐在主席台的邊緣上。令人嘆息的一件事,是當年負責用水泥砌主席台這項事務的周老師,據學生們的回憶,在一九七三年年底被剃了光頭,就在這個主席台上受批鬥,低頭認罪還被判了刑。
照片背景中這幢中西合璧、古色古香的教學樓,原先是民國時期上海最大的私家花園、哈同花園內的哈同圖書館藏書樓。
哈同花園在上海非常有名。經歷戰爭遭破壞後,哈同花園的地面上建起了中蘇友好大廈,也就是現在的上海展覽中心,七十三屆四班有一位姓王的學生,他母親在裡面工作,曾經給過兩張內部票。在那個還沒有電視機的年代裡,大白天能站在大廳裡,仰頭看著大屏幕上成群的袋鼠懷揣著兜裡的小袋鼠,自由地奔跑在廣袤的自然之中,那畫面直到現在也是記得清清楚楚,非常震撼,讓幼小的我大開眼界。後來這位王同學,在國門一打開後就早早來了美國,並成了哈佛大學裡的老師。
照片裡爸爸旁邊右起第五位,看身型似同事鄭老師。鄭老師後來去了陝西北路上的七一中學當校長,他的兒子小鄭衛星中學畢業後,一邊白天在研究所上班,一邊晚上來我家跟著爸爸學日語,然後改革開放初就去了日本。
爸爸總是在我面前表揚小鄭,說他去日本的前一天還在上班。年少的我深受這種敬業精神的教誨,以至於我長大工作後,每一次的跳槽換工作,兩個單位之間都是無縫銜接,容不得自己多休息一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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