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砲戰憶往

益湘人

一九六八年,我服預備軍官役駐防於台灣金門,在緊張又規律的生活中,也不乏許多令人想來菀爾之事,謹就記憶略述一二。

大陸共軍於一九五八年八月二十三日傍晚時分,向大小金門發動猛烈砲擊,在短短數小時內就已落彈萬餘發。而此密集的砲擊一直延綿數月之長,只到台方獲得美方支援的八英寸巨砲運抵金門後,招致台方反擊制壓之後,方才偃旗息鼓;先以人道主義之名,停火一周後,再又以「單打雙不打」給自已找了個台階下,同時並撂下一句狠話說:十年以後再見分曉。

而十年之後我躬逢其盛,恰好駐防於金門,於八月二十三日該日,為了防備對岸於傍晚時分再度發動砲擊,全體官兵提前於下午四時進食晚餐,隨後進入全員戰備狀態。此時傳來觀測所消息,對岸砲衣均已除下,緊張氣氛頓時升高,但直至夜晚也無所動靜,只好輪番警戒。

次日下午傳來消息,據研判因連日陰雨頗為潮濕,直至昨日下午才雲開日見,對岸可能是除下砲衣來曬乾,同時保養火砲,聽後真的是國罵連連呀!但是事後想想,我方的舉措全然是正確無誤的,因為多一分準備,少一分損失,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這是在戰地處處可見的標語,可是如假包換的真理。因而曬砲衣之事,就也不失為嚴肅後輕鬆的一面。

我駐防金門時,對岸的單打雙不打政策已行之有年。據老兵告知,砲擊時並不是毫無目標地亂打,而是將金門全島畫成多個目標區,每次只選定一個目標區發砲,並且打的是砲宣彈,沒有火藥爆炸後的殺傷力和燃燒力,除非被砲彈或是彈片直接命中,那就是真正所謂的中了金馬大獎了。

記得有一次是我防區被選為砲宣彈的目標區,晚間我正趁著明亮的月光,享受在岩間圍堵起來的小清池邊沐浴時,開始砲擊。初時尚遠,後來愈打愈近,最後連彈片落在岩石上滾動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心想不躲不行了。此時正好全身正擦滿了肥皂,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挖起一盆水從頭澆下來,圍起毛巾提起褲子,就往掩體內跑,誠乃識時務者為俊傑。

第二天早上,岩面林間全是宣傳單,可是紙質粗劣,如同我們早期用的草紙一般,一拿就支離破碎,無法閱讀,並且所言之事均為無中生有,或與事實相距甚遠,毫無正面效果,倒是為茶餘飯後增添不少「笑」果。

但真正好笑的,是有一次夜晚,我防地附近的一五○加農砲連兄弟負責反砲擊的任務,當然我們事前毫不知情。只知半夜轟然一聲巨響,空氣在震盪中,此時我暫睡的茅草房頂中一窩老鼠吱吱亂叫,一隻被震出窩外,掉在我的蚊帳上,老半天才爬出去,真是笑煞我也。

而砲擊時空氣的激盪及震撼效果,更是令我終身難忘。剛退伍回到家中,有時半夜在睡夢中醒來,還會問自己怎麼沒聽到砲聲?不知今天是雙日還是單日?再一想,已睡在自己家中,早已脫下那身老虎皮,又在微笑中再度恬然入睡。

奉派到金門之始,所有預備軍官要接受一個月的集訓。六月剛走出校門,七月就驟然來到一個肅殺之氣如此真確的地方,真的是有如從天堂掉進地獄,不要說思想上一時轉不過來,生活上和體能上也無法適應。因此,事後我覺得集訓是非常有必要並且是絕對正確的措施,一方面武裝我們的思想,另一方面提升我們的戰技和體能。一個月後,我們在心理上及思想上,與那剛踏上料羅灣時的惶恐和迷亂(或是暈船)已一掃而空,也真敢面對現實,精神上已有了這種堡在人在、堡亡人亡的底線意志了。

適逢暑假,集訓基地就暫駐金東守備區內的安瀾國小,鋼筋水泥的教室,操場、水井一應俱全,條件算是很不錯。平日出操、上課、野外行軍及沙盤推演,生活緊湊而充實,因而每晚就寢時,大家都是倒頭就睡,那時好像沒聽說有人患失眠症的。

哪知有一晚,正當大夥好夢方甜時,突然槍聲火砲聲大震,睡上舖的人就鷂子翻身跳下床來,不知是用力過猛還是手腳發軟,竟然鑽入床下,一時間洗臉盆及漱口杯四處亂飛,有人提了褲子往外跑,也有人坐在床上一臉茫然,不知是處變不驚呢,或是已六神無主,場面是既混亂又可笑。

直至帶隊總教官來向大家宣布,說這是每月不定期的例行防護射擊,不必大驚小怪,這樣才把場面穩定下來。而隨後半個月而來的調笑及彼此間的揶揄,讓時間在歡笑及愉快中飛逝而過,即使是現在回想起當時的光景,仍然會忍不住偷笑。

防護射擊非但能淘汰一些即將到期的火砲和彈藥,同時也利於火砲的保養,更能提升官兵的夜戰能力,也能驗收白天已設定好的交叉火網,在夜晚是否能發揮一定的功能,的確是一項不可或缺的軍事作業。

當然,在我駐守金門為時一年的時間,那些有趣和感人的事和人,時至今日有時仍然會在睡夢中出現,醒後方知乃黃粱一夢也,夢耶,非耶?

失眠 共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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