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來的錄取通知書(下)

江陽生

那個年代,全國上下整個社會鼓吹「階級鬥爭」,青年學生報考大學,必須經過按照「階級鬥爭理論」指導進行的所謂「政治審查」。政審結論將所有考生畫分為四個檔次:一、可錄取機密專業;二、可錄取一般專業;三、降格錄取;四、不宜錄取。我一些品學兼優的同學,就因所謂「家庭出身」或父母的所謂政治「歷史問題」,被「政治審查」無情地剝奪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留下了終身難以彌補的遺憾。

對我的「政治審查」,後來我聽說,學校招生委員會在決定是否錄取時,曾有過激烈的爭論。為此,學校專門派人到中學裡了解我在學校的所謂「政治表現」,又去我父親的工作單位了解他在五七年的所謂「右派」言論。母校師長為我說了許多好話。作為農業經濟專家的父親,在五七年「鳴放」時僅十分鐘的發言,也不過只是建議政府對農村的「統購統銷」政策,應給農民留夠基本口糧以免發生饑荒,實在算不上什麼對黨的「惡毒攻擊」。

「政治審查」屬於國家機密,考生們毫不知情。我填報的第一志願,是培養國防工業人才的「機密」專業,由於父親的緣故我絕不夠格。

我們系主任是四○年代從加拿大留學歸國的著名學者,在學校裡威信很高,系裡的書記等黨政幹部大多是他的學生。系主任看重學生素質,堅持錄取了一些家庭出身「不好」或父母有「歷史問題」但成績優秀的學生。我的高考成績優異,語文考試尤其出色,將兩篇二選一的作文一併「超額」完成,引人注目。由於這些原因,我才能被第二志願的大學錄取,雖然錄取通知書遲到,實屬非常幸運。

那一個暑熱難耐的夏天,當「高考」錄取終於落幕,一個明月當空的夜晚,我有幾位落選的男女同學,在市區一個小公園裡曾有一次小小的聚會。他們人人成績優秀,但都因「家庭出身」或父母的「歷史問題」未被大學錄取,他們在公園的一棵大黃桷樹下坐了大半夜。

我沒有參加那次聚會,不知道他們都談論了什麼,但我能夠想像那晚的場景:皎潔的月光將那小公園染成一片銀白,江邊來的涼風吹拂著年輕的臉龐,他們胸中滿是失落與不甘,時而說著一些與「高考」毫不相關的話題,時而久久地沉默無言,想著各自的心事。我雖然沒有他們那樣刻骨銘心的感受,但我理解他們對於「高考」錄取不公的深刻失望,和對前途的擔憂與迷茫。

數十年後,在家鄉的同學會上相聚,每逢有人談及當年「高考」,滿頭白髮的他們仍是臉色黯然心意難平。

中國大陸的「高考」,六十年來發生巨變。現在,大學每年招生人數上千萬,較從前增長了上百倍。大學的錄取標準,早已不再遵從荒謬「階級鬥爭理論」畫分的所謂「家庭出身」,或父母的政治「歷史問題」實行公然的歧視,這反映出時代明顯的進步。

同時,現今的年輕人,大學畢業後也沒有國家包分配的「鐵飯碗」,得自己到競爭激烈的就業市場找工作,若想成為「國家幹部」,還得參加統一的公務員考試,面臨著因年齡、性別等新的歧視,和由家庭社會地位與人事關係資源不同「開後門」等導致的不公平待遇。所有這些變化,他們的先輩們,在幾十年前即使做夢也想像不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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