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唯一的保母(下)

水仙

由於在農村幹活的緣故,翠霞姐的身軀比城裡同齡女孩子健壯,我還沒有發育的身材在她面前顯得瘦小。每天早上她幫我們姊妹倆梳頭綁辮子,到晚上用她那粗壯的手給我們洗腳,還笑話我們瘦得像猴。我倆也偷看她破襯衣下的又大又圓的胸脯,似懂非懂地嬉笑打鬧。

我家的日子過得平平安安,我和妹妹臉上笑容常駐,因為有了照顧我們的翠霞姐。

那年一個夏天的晚上,六點左右,我們剛開始吃晚飯,翠霞姐為了不影響大家吃飯,就抱著弟弟出去溜達了。但天都快黑了還不見她回家,我們滿院子找她,挨家挨戶地問,有沒有見抱著娃的翠霞來串門?都說沒見。

父親焦急地扯著渾厚的男中音,「翠霞,翠霞」地滿院子喊著,我媽像瘋了一樣衝出大院到街上去尋。我爸不停地喊幾聲名字,又自言自語道:「這女子到哪兒去了也不說一聲,把人都快急死了,娃也該吃奶了,這個傻翠霞!」

看著我爸滿頭是汗地亂跑,我也開始急了。翠霞姐抱著弟弟一起走丟了就完了,如果再被人販子騙了賣了,就更完蛋了!我感覺翠霞姐一定被騙子拐跑了,如果她被騙,一拐就是兩個人,不僅我家會陷入痛苦深淵,我大伯也會來我家要人,交不出人我父母都會崩潰。當時我雖然年齡小,可一想到這裡也心碎了。

我拉著妹妹跑到西一路的路口、新城廣場去找,路燈下連個人影兒都沒有。鄰居老王伯伯騎著自行車到西大街去尋,老丁伯伯騎自行車往東大街去了。我媽一個人也不知道奔向哪裡去找了,她比誰都急,兒子是她的心尖尖呀。

會不會翠霞姐想家了,就抱著弟弟回老家了?一想也不對,她那麼老實巴交,平常叫幹啥就幹啥,而且對我父母言聽計從,也很尊重,對我們小的也很愛護。再說我們全家對她也不錯,新衣服新鞋都買給她,這麼實在的人不可能做這種不告而別的事情。我還只有十歲,就想得很多,想得頭都痛了。妹妹也要哭出聲的樣子跟在我身後,她小聲地說:「我們沒有弟弟了。」

那時候人都老實,既使沒網路和電話,也沒有想到去報警,就只有發動全院子十幾家人外出尋找他們。深夜一點了,大院裡十幾個女孩子手拉著手,站成一排橫著在馬路中間一邊走一邊喊:「翠霞姐,翠霞姐!」我們一大群碎娃兵分兩路,從東大街找到西大街,又從南大街找到北大街,幾個小時過去了,空蕩蕩的街道一個人影都沒有。那時候西安城牆內老城區也不大,都找遍了。

我父母心裡一定會想,一個大人抱著孩子不會丟到哪裡去,再說她是家裡的親戚,也不會抱著娃跑了,他們滿懷希望地往好處想。直到晚上三點多鐘,鄰居丁伯伯帶回了抱著孩子的翠霞姐,闖進了我們的視線。面前的翠霞已經哭成了個淚人,臉上身上都髒兮兮,而我弟弟則睡得像個小豬,在她懷裡被緊緊地摟著。

只聽丁伯伯說,翠霞抱著孩子逛平安商場去了,估計從商場北門進去,從東門出來,徑直向小東門外去了,繞丟了,也找不到家,也不會向人問路,看見她時還傻往前走。就這樣,她帶著娃丟了整整快十個小時,急死我們全家,嚇壞全院子的鄰居。

那是七○年代的中國,貧富差距還不大,社會治安良好。發生這種事後,我父親認為翠霞姐腦子不好使,也就不允許她一個人抱孩子亂逛,只能在院子裡走走。實際上她不傻,只是沒見過世面,人也老實,第一次進城走丟也不奇怪。

她除了看孩子,還有功夫衲鞋底做鞋,還往枕套上繡花,一問,說是準備自己的嫁妝,問婆家是哪裡人,她臉一紅說還不知道。翠霞姐比我大很多,又成長在不同環境,雖然我們語言上沒有更多交流,可畢竟一起生活了一年。

一年後她被她父親說親,要回老家嫁人,臨別的時候我們還是依依不捨。以後她嫁到哪個村,嫁給哪個男人,我一概不知,因為伯父早已去世,我們也失去了聯繫。在西安的時候,我還一直問父親,並提醒已成年的弟弟去興平鄉下找找翠霞姐,當面感激她的照顧之恩。

直到十幾年後我爸才提到她,說她一口氣生了三個兒子,用第三個兒子和別人換了個女兒,指望老了有女兒照顧。之後兩個兒子結婚分家單過,女兒跟著朋友到縣城打工,認識個甘肅來的打工仔,就嫁到又窮又遠的甘肅了,窮得連家也回不起。翠霞姐有一次對我爸說:「女兒白換了,還搭進去個兒子。」我看,這次她是真傻了。

我出國多年,每次回國都來去匆匆,去年我陪父親回鄉轉轉,終於見到翠霞姐。擁抱著她時,想起小時候發生的事情,希望她有個幸福快樂的生活。(下)

甘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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