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懷周聯華牧師

有蔣介石總統三代家庭牧師之稱的周聯華牧師於二○一八年八月六日過世，當時報載周牧師極其喜歡開車，外出辦事遊玩都是自己䦕車，又因個性很急，所以常常超速開車；在過世當天，九十六歲高齡的周牧師還自己開車到陽明山與朋友餐敘。這個報導讓我時常想起，四十六年前我與周牧師在美國波特蘭市萍水相逢、共乘一車的一段往事，至今記憶猶新。

一九七七年，周牧師率領了中華民國歸主籃球隊到美國若干城市作巡迴友誼賽，為期一個月。九月間抵達俄勒岡州波特蘭市，將與當地大學籃球隊作一場友誼賽，地點是在波特蘭市東南郊外的喬治霍克斯大學（George Fox University），這所大學坐落在距波特蘭市區二十五英里外的小城新堡市（Newburg）。

我當時任中華民國駐波特蘭領事館副領事，負責促進台美商務貿易及文化交流事務，因此從旁協助籃球隊在當地的活動。當年台灣的經濟發展尚未起飛，駐外使領館經費有限，一般小館的辦公費尤其捉襟見肘，無法雇用館車司機，館長館員洽辦公務或應酬赴宴，都須自己駕駛館車或私人汽車赴會。這次籃球隊比賽當天的活動，議定由我駕駛一部租來的中型麵包車，載送全體團員先去參加一位僑領的晚餐會，餐會後才開赴球場作友誼賽。

四十多年前還沒有電腦網路，更沒有衛星導航系統，要到一個未曾去過的地方，只有從地圖上查看。外交人員赴約辦事或會談，準時出席非常重要，因此對不熟悉的地點我都要事前開車去一趟，弄清楚目的地所在，以及場所的位置，並計算好路程所需的時間，以免臨時找不到地方或遲到而誤事。這次為帶中華民國歸主籃球隊去比賽，我也在比賽前兩天從領事館辦公室開車到喬治霍克斯大學的體育館，摸清路線，算好開車所需的時間。

邀宴僑領的寓所在波特蘭市郊外，車程約需二十分鐘。我估計餐會後開車回市區，再由市區按原定路線開往比賽地點，一個半鐘頭正好足夠。不料在餐會中，因為參加餐會的留學生對某幾位國手級的隊員非常熱情，交談熱絡，隊員們忙於回答問題而緩於用餐，六點已到而餐會尚未結束。

我一面催請隊員趕快用餐，一面慌忙查看地圖有無捷徑可通目的地。我在地圖上找到一條山路，從僑領寓所直接開上這條山路，到喬治霍克斯大學的路程只有我原先預定路線的一半，應該可以節省一半以上的開車時間。

餐會結束時，離球賽時間只剩一個鐘頭左右，若要開車回市區照原定路線開往大學球場，一定來不及。於是我向周牧師徵詢意見，周牧師認為我對當地比較熟悉，要我全權處理。我乃決定走山路，請全體團員上車，立即開車趕赴喬治霍克斯大學。

汽車開進山區十五分鐘之後，山中忽然濃霧瀰漫，能見度非常低，打開汽車大燈也只能看見車前十五英尺的路面，加上山路彎曲起伏，駕駛非常困難，為了安全起見，我放慢車速，緩緩而行。又過了十分鐘，大霧依然濃厚，周牧師轉頭輕聲問我以前有沒有走過這條路？我說：「從來沒有，這是頭一遭。」周牧師聽了默不作聲，然後閉目低頭，我猜他是在向神禱告。

離球賽開始只剩半個鐘頭了，而我們還在濃霧包圍的山路中摸索。我暗自思忖，若是球隊遲到太久，或是我迷路而找不到球場，以致籃球隊來俄勒岡州參與友誼賽的任務不能達成，不僅周牧師無法向國內交待，我也難辭其咎。一念及此，心頭頓感緊張沉重，向右邊瞥了周牧師一眼，但見他神態安祥，並無焦急之色。

再過五分鐘，周遭的霧霾忽然散去消失，眼前豁然開朗，車道已近山麓，校園就在山下。我立即加速飛馳，抵達體育館外的停車場時，離開賽時間只剩五分鐘。

大家下車後由側門快步走進體育館的更衣休息室，隊員換好服裝後，我即手掌中華民國國旗，引導球隊進入籃球場。地主隊教練先親切介紹訪問團，再由領隊周牧師致答詞。周牧師的英文造詣很高，發音準確，言簡意賅，輕鬆自然，觀眾報以熱烈掌聲。

籃球是美國最熱門的球類運動之一，大學籃球隊的水準也很高。當晚兩隊雖是友誼賽，戰況仍極激烈，觀眾看得非常過癮，終場中華隊以些微點數獲勝，贏得觀眾喝采。這次的訪問比賽十分成功，籃球隊圓滿達成任務。

回程我照原定路線開車，大家心情都輕鬆愉快，周牧師也和隊員們談笑風生。返抵住處後，周牧師拿出一面有全體隊員簽名的籃球隊旗送給我，以資紀念，也表謝意。

周牧師比我年長二十三歲，一九六六年九月就已擔任台北凱歌堂專任牧師，見識廣博，聲譽卓著，待人卻非常謙和誠懇。從這次開車的小插曲中，我體會到周牧師臨危不亂、處變不驚的睿智，以及信任他人做事的寬容胸襟。